是夜，新月如鉤，黃土高原上的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刮得篝火獵獵作響。盡管已是陽春三月，但是黃土高原上晝夜溫差大，晚上還是挺冷的，賈環(huán)和盧象升在篝火旁席地而坐，一邊烤火取暖，一邊低聲地閑聊著。

　　賈環(huán)等人目前所處的地方是一座驛站，名字叫銀川驛，距離廷安府城還有約莫八十里。銀川驛不大，寥寥幾間房舍，只夠釵黛和一眾宮女下榻，其余隨行人員只能在驛館外面扎營露宿。

　　盧象升從腰間解下一只水囊，將里面的液體倒進一只陶罐里，然后伸到火堆上方燙起來，頓時酒香四泗，敢情水囊里裝的竟是酒。

　　“這是黃土高原上的特產(chǎn)高粱酒，雖然比不得咱紹興黃灑，但也別有風味，子明你嘗嘗！”盧象升一面說，一面將燙溫了的高粱酒倒了小半碗給賈環(huán)。

　　高粱在兩漢時期便傳入中國了，黃土高原上多有種植。賈環(huán)接過高粱酒抿了一口，頓覺一股熱流直透胃腑，竟比以往嘗過的酒都要烈些，禁不住咳了兩聲。

　　盧象升笑道：“這高粱酒就跟陜北漢子一樣粗獷豪邁，濃烈而奔放，跟咱江南的小清新截然不同，剛來時我也喝不習慣?！闭f完直接對著水囊灌了一口冷酒，舒服地嘆了一聲道：“其實這高粱酒不燙熱口感更佳，北人沒有咱們南人精貴，喝個酒還要溫的?！?/p>

　　賈環(huán)看著盧象升又紅又黑的臉龐，揶揄道：“所以白面書生變成了如今的黑臉盧閻王，方圓幾百里的盜賊提起都聞風喪膽。”

　　盧象升在延安府任職三年，每日親自練兵，與底下的民兵同吃同住，同起同臥，深受愛戴，但在那些盜寇眼中，盧象升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些年折在他手里的盜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送了他一個外號“盧閻王”。

　　盧象升搖了搖頭道：“子明這些年在遼東的名頭才叫響亮，相比之下，我在這里剿滅幾股毛賊，究竟連小打小鬧也算不上?！?/p>

　　“建斗大展身手的機會也許不遠了！”賈環(huán)若有深意地道。

　　盧象升訝然地看了賈環(huán)一眼，低聲道：“子明何出此言？”

　　“如今皇上怠政，耽于享樂，閹黨橫行不法，魚肉百姓，又逢上這天災不斷，民生凋蔽，生亂只是遲早的事，澠池縣的不沾泥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辟Z環(huán)直言道。

　　盧象升嘆了口氣道：“誠如子明所言也，那些礦監(jiān)稅吏確實鬧得不像話，本府百姓也深受其害，我麾下那些民兵大多是流民，之所以死心踏地跟著我干，為的就是有口公飯吃。子明，我感覺這天下真要生亂了！”

　　賈環(huán)肯定地點了點頭，以兩人間的關系，自然沒什么可顧忌的，有什么便說什么。

　　在賈環(huán)這個穿越者眼中，這個紅樓世界雖然與現(xiàn)實世界有很大出入，但也有許多相似之處，譬如盧象升這個人物，現(xiàn)實中卻是明末時期的名將，他的事跡悲壯慘烈，可歌可泣，無論是鎮(zhèn)壓農民起義，還是抗擊清軍入侵，史書上都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按照目前的種種跡象，明末那個亂世也許真的就要到來了。

　　盧象升沉默了片刻，看著賈環(huán)欲言猶止。賈環(huán)微笑道：“建斗有什么話要講，不妨直言，不過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罷了！”

　　盧象升壓低聲道：“子明真打算將林姑娘送到哈密和親？”

　　賈環(huán)搖頭淡道：“我不想，也不會重蹈大師兄的覆轍?！?/p>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屈服的，否則當初也不會抗旨拒娶公主。”盧象升一臉佩服地道，接著又皺眉地道：“那子明打算怎么辦？皇命難違啊，除非你出關后帶著林姑娘遠走高飛，避禍異國他鄉(xiāng)?！?/p>

　　賈環(huán)搖了搖頭：“這不是最優(yōu)的辦法，京中還有親人，豈能置之不顧。”

　　盧象升聞言松了口氣，在他的印象中，賈環(huán)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如果賈環(huán)自私地選擇與紅顏知己遠走高飛，不顧家人親友的死活，那么賈環(huán)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無疑瞬間崩塌。

　　“那子明有什么計劃？”盧象升低聲問。

　　賈環(huán)拿著一樹枝，漫不經(jīng)心地畫著地面，又漫不驚心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盧象升聽完后皺眉道：“這有點太過冒險了，子明有幾成把握？”

　　賈環(huán)微笑道：“你了解我，而且我的運氣一向不錯?！?/p>

　　盧象升苦笑道：“雖然牽強，但也是事實?！?/p>

　　“如果建斗能陪我走一趟，我的把握會更大?！辟Z環(huán)看著盧象升。

　　盧象升正待說話，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盧象升手下的民兵立即警惕地站了起來，根本不待吩咐，立即便集結成十人一組的隊形，配合相當默契，可見相當訓練有素。

　　賈環(huán)不由眼前一亮，點頭道：“這些兵不錯?！?/p>

　　盧象升有點自豪地道：“練了兩年多才練出來的，殺過賊，有經(jīng)驗！”

　　很快，兩騎快馬便急馳到驛站附近，高聲叫道：“緊急軍令，盧通判可在此？”

　　盧象升站起來大聲道：“本官在此！”

　　馬上騎士連忙下馬上前施禮道：“響馬賊李自成正在攻打米脂縣城，府臺大人命盧通判速往救援。”

　　盧象升面色急變，賈環(huán)也是心頭一震，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終于還是出現(xiàn)了。

　　盧象升接過公文借著火光一看，確實是延安府的印信，便道：“下官得令，這便趕往米脂縣。”

　　兩名傳信騎士施了一禮便上馬離開，盧象升轉身對著賈環(huán)歉然：“子明，恐怕……”

　　賈環(huán)擺手道：“軍務要緊，建斗趕緊去吧，遲了只怕米脂縣不保。”

　　盧象升點了點頭，命令隊伍拔營起寨，準備出發(fā)馳援米脂縣。

　　“子明可知這個李自成是何許人也？”趁著隊伍拔營收拾的空檔，盧象升向著賈環(huán)問道。

　　賈環(huán)自然知道這位，李闖王嘛，明末農民起義軍的領袖，攻入了京城，逼得崇禎帝自縊于煤山，乃大明近三百年江山的掘墓人，不過這里是紅樓世界，倒不知這位李自成有沒有能耐給大晉江山掘墓。

　　這時盧象升又道：“李自成就是那李鴻基，當初在揚州大銅山逃脫后，秘密潛伏回了老家米脂縣，當上了嘯聚山林的響馬大盜，這幾年倒是跟他交過幾回手，不過都被他跑了?！?/p>

　　賈環(huán)微愕了一下道：“竟然是此人！”

　　盧象升沉聲道：“此人讀過書，深諳兵法，我設計兩次誘捕都被他躲過了，有一次抓到他手下一名小頭目，這才知悉其真實身份?！?/p>

　　賈環(huán)皺眉道：“李自成以前攻打過縣城？”

　　盧象升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搶掠一些小村莊或過路的商旅，像這般大張旗鼓的攻打縣城，還是頭一回?！?/p>

　　賈環(huán)自語道：“也許是覺得機會來了吧！”

　　還真讓賈環(huán)猜著了，李自成在澠池驛襲擊和親隊伍，本來想借不沾泥張存孟之手報仇的，豈料功虧一簣，最后含恨逃跑了，賈環(huán)根本不知李自成參與了襲擊。

　　李自成當晚便逃過了黃河，準備返回米脂縣老巢，本以為不沾泥一伙鐵定涼涼了，結果傳來的消息卻讓他驚掉了下巴，不沾泥不僅沒涼，竟然還占領了澠池縣城，靠著開倉放糧，短短幾天便聚集起數(shù)萬人馬，聲勢浩大。

　　李自成既后悔又妒忌，但好馬不吃回頭草，而且關鍵時刻棄盟友于不顧，自己先開溜，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澠池縣投靠不沾泥。

　　不過，不沾泥的成功也極大的鼓舞了李自成，正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沾泥可以成功，自己當然也可以！所以李自成回到山寨，立即便召集麾下的響馬盜詳細謀劃一番，然后便發(fā)動了對米脂縣城的進攻。

　　言歸正傳，且說盧象升集結兵馬便要離開，段永卻急了，攔住質問道：“盧通判，你這樣一走，公主殿下的安全誰來負責？”

　　很明顯，上次的遭遇讓段永還心有余悸，再加上聽聞米脂縣也有盜賊作亂，自然更加擔心，如今遍地反賊，似乎哪里都不安全了。

　　盧象升抱拳道：“抱歉，軍令如山，下官現(xiàn)在必須得馳援米脂縣，這樣吧，下官留下一百人?！?/p>

　　段永也知道攔不住，對方留下一百人也好，只能點頭同意了。

　　盧象升招了招手道：“二弟，你帶一百弟兄留下，聽從子明的調遣，一路護送至哈密再回來?！?/p>

　　“得令！”隊伍中一人滾鞍下馬，快步來到賈環(huán)面前行禮道：“標下盧象晉，聽從環(huán)三爺調遣！”

　　賈環(huán)忙道：“盧二爺免禮！”

　　這個盧象晉長得跟盧象升有幾分相似，不過身形要壯實得多，下盤很穩(wěn)，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恭敬地道：“不敢，環(huán)三爺叫我小盧即可，標下可是經(jīng)常聽大哥提起環(huán)三爺?shù)模苡袡C會在環(huán)三爺身邊學點東西，是標下的榮幸?！?/p>

　　盧象升笑道：“你小子說的倒是實話，若能在子明那里學到點皮毛，一輩子受益無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