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朝會和此前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區(qū)別在于立場。
遼東的收復(fù)讓文武百官、勛貴宗室和周元都站在了一個立場，所以他們罕見愿意拿出家資，贊助慶?；顒?，甚至愿意給周元面子，去他王府參加宴席，儼然一副友好同僚的模樣。
剛才的一番政務(wù)言論，讓眾人對周元有了更多的欽佩，大家都想著，大晉有周元，如周之有姜尚、齊之有管仲也。
只是周元之后的一番話語，徹底擊碎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尤其是鄧博尺這種老臣，氣得臉色發(fā)紅，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東虜和我們打了上百年，如果追溯歷史的話，兩族紛爭幾乎都沒有停過
“皇太極野心勃勃，怎么可能無條件舉族投降？”
“之前我還不解，如今可算是知道緣由了，都是陰謀！都是他的詭計！”
“想我大晉做女真刀，幫他們生生死死打仗？哈！我們不趁機滅他們族都不錯了！”
其他文官也喊了起來，都是說著同樣的話語，這種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他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就算是得罪了周元，都不能在此刻讓步。
“都別吵了！”
昭景女皇呵斥一聲，冷眼看向金殿。
眾臣漸漸安靜了下來，但臉色都不好看。
昭景女皇道：“衛(wèi)王，把事情說清楚，皇太極到底是不是詐降！”
周元搖頭道：“不是
昭景女皇道：“這兩個字可沒有什么說服力，我們需要理由
周元道：“理由很簡單，女真如今面臨沙皇國的入侵，根本無力抵擋，就算勉強撐過去了，我們大晉也早晚要吃掉他們
“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抵抗，皇太極看清楚了這一點，為了給女真找一條活路，才毅然決定融入大晉，保全族群
虎威侯厲聲道：“找一條活路？哈！說得輕巧！那誰給薊州的百姓活路？誰給山海關(guān)以西、神京以東的十余萬百姓活路？”
“他們殺了我們多少人？我們憑什么要給他們活路？”
周元沉默了，因為他并不認(rèn)為虎威侯的話是錯的。
冠勇侯鄭重道：“衛(wèi)王殿下，我們都是跟隨宋公爺殺出來的老兵，也是靠的軍功封侯，雖然老了，但卻不會是非不分
“你收復(fù)中原大開殺戒，我們站在你這邊，因為不殺不足以平亂
“你要封狼居胥喚醒百姓的血性，一定程度上把神京置于危險之地，我們依舊站你這邊，因為大晉確確實實需要血性
“你要收復(fù)濠鏡，甚至收復(fù)東番島，我們依舊站你這邊，因為那本就是我們大晉的領(lǐng)土，拿回自己的領(lǐng)土，就是拿回尊嚴(yán)
說到這里，他快步走上前來，大聲道：“但這次你要我們怎么理解你？出兵幫敵國打仗，而且是艱難無比、注定要傷亡慘重的仗
“我們想支持你都找不到理由！”
其他的文官也紛紛站了出來，表達(dá)了自己的立場，就是絕不可能出兵東虜，幫他們打仗。
這樣的反應(yīng)，其實是在周元的意料之中的。
他早已猜到，要獲得所有人的支持太難了。
而且他理解這些文官和武勛的看法，他們說的沒有錯，幫敵國打仗，何其愚蠢。
昭景女皇道：“衛(wèi)王，說一說你出兵的理由吧
周元道：“理由很簡單，皇太極已經(jīng)舉族投降了，遼東收復(fù)了，東海女真族地也成了我們大晉的領(lǐng)土
“既然是大晉的領(lǐng)土，那有外敵入侵，我們該不該打？”
“如果我們坐視不理，那沙皇國拿下遼東之后，會滿足嗎？”
“他們會覬覦關(guān)內(nèi)，會盯住神京，隨時攻打
“他們會在旅順口建港，發(fā)展海軍，對于我們來說是不是巨大的威脅？”
“從長遠(yuǎn)來看，我們是不可能讓沙皇國得逞的，這對于我們來說是巨大的威脅
王倫臉色陰沉，大步站了出來，鄭重道：“我十分贊同衛(wèi)王的說法，事實上朝廷袞袞諸公，能進到金殿，又有幾人是蠢貨？”
“我們難道就不知道沙皇國喂不飽？我們難道就不知道，臥榻之側(cè)，不容猛虎安睡？”
“我們什么都知道，但路不是這樣走的
“如今大晉，經(jīng)歷了連年戰(zhàn)亂，新法鋪設(shè)，開海通商，正是百廢待興，飛速崛起之時
“這是中興之期啊，是騰飛之時啊，我們隱忍幾年，我們就能積累糧食、財富、軍隊和國防，那時候沙皇國就算是穩(wěn)穩(wěn)占據(jù)遼東，又怎么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我們遲早要跟他們打，但絕不是如今，絕不是幫東虜！”
“衛(wèi)王，你剛剛說過了，任何事都要為發(fā)展讓路，為經(jīng)濟騰飛讓路，此刻怎么又提起打仗了？”
眾臣冷漠地看著周元，顯然他們都和王倫一個看法。
勇冠侯說道：“衛(wèi)王，你莫非是…好戰(zhàn)？”
鄧博尺道：“我看他就是一個戰(zhàn)爭狂！他就是喜歡打，喜歡建功立業(yè)，用我大晉百姓和戰(zhàn)士的鮮血，涂紅他周元的史書功績！”
“讓整個民族替你建功立業(yè)，周元，你不覺得無恥嗎！”
“口口聲聲為了天下，我看你是以天下之百姓，養(yǎng)自己之榮譽
昭景女皇一拍龍案，大聲道：“說夠了沒有！都給朕住嘴！”
金殿頓時鴉雀無聲。
昭景女皇看向下方，喘著粗氣道：“衛(wèi)王自云州以來，立下赫赫戰(zhàn)功，數(shù)次挽救朝廷危亡，制定新法，巡鹽江南，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誰敢說他以百姓養(yǎng)自己，那就是厚顏無恥，顛倒乾坤！”
“此種言論，任何人不許再說，否則別怪朕治他搬弄是非之罪
鄧博尺昂起了頭顱，大聲道：“陛下，若衛(wèi)王放棄援助東虜，我們都敬他。若他執(zhí)意要把大晉當(dāng)做籌碼，強行北伐建功立業(yè)，那我們是堅決不同意的
“若是陛下同意出征，那老臣只好一頭撞死在這金殿上，以報國恩了！”
說完話，他跪了下去，哽咽道：“陛下，祖宗江山來之不易，我大晉之中興，來之不易，請三思啊！”
“請陛下三思！”
上百位文官，齊齊跪了下來，把頭磕在地上。
昭景女皇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周元，淡淡道：“衛(wèi)王，看來你并未說服諸位大臣，北伐之事擱置吧，退朝！”
說完話，她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
隨著昭景女皇的離開，眾臣也緩緩站了起來。
他們紛紛看向周元，看向這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鄧博尺走到周元跟前，用力眨了眨眼睛，壓制住自己的淚水。
他哽咽道：“衛(wèi)王若是厭恨老朽，老朽明日就乞骸骨，衛(wèi)王若是想要老朽去死，老朽愿今晚便飲一杯毒酒，讓衛(wèi)王滿意
“但是…北伐出征之事，關(guān)乎國家命運，民族危亡…”
“請衛(wèi)王，三思
眾臣也齊齊說道：“請衛(wèi)王三思
看著這一張張蒼老的面孔，周元站在原地，久久無言。
他不怪他們，他理解這些人的看法。
如今大晉百廢待興，的確需要時間發(fā)展，的確該穩(wěn)扎穩(wěn)打，把能夠抓住的東西，牢牢抓住。
周元甚至欣慰，欣慰在于，這些朝臣終于和他站在一個立場了——為了大晉。
只是路不通，他們的路和周元的路，有了分歧。
這種分歧不是壞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