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螢一半是裝的,要引身上的男人心疼,另一半也是真情實意,眼淚就一滴一滴往下掉。
她不嚎啕,也不是梨花帶雨的委婉哭法,在無聲中哭得淋漓盡致,那架勢好像恨不得淚水化成玉珠,落下時清脆作響,然后滾落一地,鋪滿整座宮殿。
太子什么都沒說,他垂著頭給陳螢系好了衣袋,把錦被蓋回她身上,又用手背為她擦干臉上的眼淚。
某一瞬間,他面上的神色在陳螢眼中近乎溫存。
而后他起身,“睡吧?!?/p>
說完,太子這就轉(zhuǎn)身走了。
陳螢怎么睡得著,她在繡著鴛鴦的軟枕上側(cè)過頭,望著男人挺秀高挑的背影,直望到他走出宮殿,徹底看不見,才止了眼淚,心事重重地盯著帳頂。
不知過了多久,陳螢在迷糊中墜入夢境。
夢里,仍是那個荒涼偏僻的院子,一群人圍著她,面孔各異,陳月如和國公夫人站在最前面,一人拿鞭子抽打她,一人拿臟水往她身上潑。
她想要反抗卻被緊縛手腳,只有脖子和腦袋能轉(zhuǎn),于是徒勞地東張西望,卻在人群中看見了太子。
他就負(fù)手立在那里,靜靜地盯著她看。
她要朝他開口時發(fā)現(xiàn)嘴巴被堵住,而陳月如已經(jīng)穿著太子妃的華服,扔了手里的鞭子,改拿著結(jié)實的繩索在她脖子上比量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窒息感密不透風(fēng),陳螢徒勞地掙動,卻越陷越深……
“姑娘,姑娘!”
陳螢猛地從床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剛涂過藥的傷痕處又泛起了疼。
“姑娘,您終于醒了?!?/p>
一個長著討喜圓臉的年輕宮女站在她床邊,抬起手中絲帕,小心地為她擦著臉上的汗,“奴婢名喚春桃,奉太子殿下之命來伺候姑娘?!?/p>
陳螢剛從噩夢中驚醒,這會子還沒有緩過來,盯著人看了半晌,才在心里思索起來。
太子派了人來侍奉她,可這名宮女對她的稱呼仍是姑娘,這就說明她此時的身份仍是陳國公府的庶女。
若是真要在東宮扎根,怎么說她也得先給自己掙個名分。
就算只是最卑微的侍妾,也比無名無分、無緣無故地留在東宮,隨時都可能被趕走要好。
但太子的脾氣那般令人捉摸不透,根本就不是好說話的主。
太子妃那邊虎視眈眈,陳國公府由她那位老謀深算的嫡母把持著,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派人來討要她——
陳螢生怕她腳下的薄冰不知什么時候就碎了。
春桃見陳螢沉默著不吭聲,又朝她笑了笑,露出臉頰兩邊的小酒窩,“太子殿下吩咐了,姑娘如今口舌有傷不方便說話,叫奴婢眼尖一些,有事主動來伺候。”
陳螢心想,她現(xiàn)在沒什么要伺候的,就想知道太子在哪兒,要做什么,春桃能告訴她這個?
沒成想,春桃下一句還真就道:
“酉時整,太子殿下要在太子妃娘娘的承恩殿用膳,國公夫人也來了。殿下還吩咐,待您醒了要請您也去承恩殿一趟?!?/p>
……
承恩殿,國公夫人李娩由女官凝玉接引到了太子妃的寢室,陳月如瞧見了她立即站起來,顫著眸光喚道,“娘!”
李娩朝四周張望,見到除了陳月如從國公府帶來的陪嫁,其他的宮女內(nèi)侍都不在,這才沉聲道:
“你們幾個也出去?!?/p>
幾名陪嫁連忙退下,凝玉最后一個走出去,把殿門關(guān)上。
陳月如看到母親難掩焦急擔(dān)憂的神色,心里難受,“我真沒想到陳螢?zāi)莻€賤人有如此手段……”
話沒說完,李娩已經(jīng)高抬起手。
她對這個嫡長女向來嬌寵,這回也真是氣極了才想動手。
那夜撞破太子和陳螢在水榭幽會時,她可是把太子看陳螢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那個眼神讓她不敢妄動陳螢,之后她對女兒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告誡陳月如千萬別對陳螢出手,這個人留給她這當(dāng)娘的來慢慢收拾,絕不急于一時。
她保證只要陳月如聽她的,陳螢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到太子面前露臉。
陳月如表面答應(yīng)得好,背地里卻趁著她為其新婚去寺廟燒香祈福時,偷著讓許嬤嬤那個老貨對陳螢下手,結(jié)果被陳螢反擺了一道,在太子的人面前演了好一出苦肉計,直接把自己送進(jìn)了東宮。
“為娘辛辛苦苦讓你當(dāng)上太子妃,你卻如此沖動行事,對得起我的良苦用心嗎?”
母親的巴掌遲遲不忍落下,當(dāng)女兒的眼淚卻掉了下來。
陳月如低頭抹淚,“娘,是我太心急了,枉費了您的苦心?!?/p>
李娩一看到寶貝女兒露出自責(zé)的表情,心就瞬間軟了,伸手把陳月如摟進(jìn)懷里,“這事不能全怪你,也是太子他太過分了,為了一個娼妓生的庶女就讓你受這么大的委屈?!?/p>
陳月如靠在母親的肩頭,原本躁郁的心情平靜了些許,“娘,太子殿下絕不是故意要給我難看,他心里有分寸,知道我才是和他榮辱與共的夫婦。至于陳螢,在他那兒不過是個用完就扔的玩物?!?/p>
李娩輕嘆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樣,這就在為娘面前為自己的夫君說起好話了?!?/p>
陳月如秀臉微紅,她流露出幾分小女兒的情態(tài),擺弄著自己的翡翠耳環(huán),“殿下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他。”
李娩看到女兒這副模樣,語氣變得嚴(yán)厲:
“為娘知道你從小就仰慕太子,可你別忘了,皇家無情,太子不過弱冠之年就能在朝中掌權(quán)為宗室和眾臣所懼,絕非善類。你在東宮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坐穩(wěn)你正妃的地位,千萬別陷在‘情’這一字里,到時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連累了父母兄弟。”
陳月如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后道:
“女兒明白,我既嫁進(jìn)皇家,想要和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是癡心妄想。我可以容許太子身邊有別的女人,但我不允許任何女人威脅我的地位。這個地位,不只是在名分上,更是在太子心里。”
李娩皺了下眉正要說什么,陳月如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所以誰都不能和我搶,更別說是陳螢。她的生母當(dāng)年搶走了父親的心,讓您傷心欲絕,現(xiàn)在她又來搶我的夫君,我若不弄死她挫骨揚灰,這太子妃就白當(dāng)了。宮闈里的斗爭比朝堂上更殘酷,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若是女兒這太子妃當(dāng)?shù)糜忻麩o實,又如何保全自己的家族?”
李娩沉聲道:
“話是如此說,但你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在殿下面前做好賢惠大度的正妃,至于陳螢,就先由她折騰一段時間,等到殿下膩了她,咱們悄無聲息地就能捏死她。”
陳月如卻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紅了,眼里仿佛都流出淬了毒的恨意:
“娘,您說的女兒都明白,可是女兒做不到啊。
我就是做不到任由那賤人在殿下的床上撒野,我一想到她會對殿下使的那些下流手段,這胸口里就像被萬箭穿心凌遲剮肉一樣疼?!?/p>
李娩聽了,心里也跟著女兒一起疼,可是又怕她控制不住妒意壞了大局,只能苦口婆心地勸:
“咱們當(dāng)正室的就是命苦,就是有再多的恨,也得放在心里藏好了,千萬不能在殿下面前露出分毫。待會兒殿下來了承恩殿,若是問起陳螢在國公府受辱的事,你就裝不知情,其余的交給為娘來應(yīng)對?!?/p>
“娘,您這就想錯了,我在殿下心里可比陳螢這個玩物重要多了,他絕不會為了陳螢來質(zhì)問我。您就看著吧——”
陳月如篤定的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凝玉的聲音:
“太子殿下駕到!”
母女倆連忙迎出殿外,陳月如本來是滿臉笑意,卻在看清太子身后披著黑狐大氅的少女時,眸光猛地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