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話跟祭酒或者其他人說,我可以給你帶個口信或書信?!?/p>
孔漁目光平靜地看向公羊明,雖然剛才公羊明對他說了些很傷人的話,但他還不至于因此對這位有多年交情的友人反目成仇。
當(dāng)然,孔漁感覺兩人的關(guān)系比以往疏遠了很多,似乎已經(jīng)成了陌路人。
對于北域的情況,孔漁也是知曉一些,他對此抱有并不看好的態(tài)度。
兩人現(xiàn)在的立場不同,一時誰也無法理解對方,實在沒必要在此事上爭論不休,免得余下的情誼都給磨滅干凈。
公羊明聞言掏出一疊厚厚的冊子,說道:“這是我針對齊國實際情況,寫的一些治國策論,勞煩你帶給祭酒,希望祭酒能勸諫朝廷……”
孔漁眼神微動,拿過沉甸甸的策論翻看起來,入眼便是一些極為直白的話語,施政的方針清楚細致,面面俱到。
不像是齊國科舉策論那般多是長篇大論,這是另一種行文風(fēng)格。
孔漁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道:“看來你還真在那邊學(xué)了點新東西……”
這其中內(nèi)容,好些詞匯和理論他都不曾見聞。
公羊明微微一笑,說道:“活到老,學(xué)到老,這天底下的學(xué)問很多。我只希望我這一生所學(xué),能真正用到實處,也不負當(dāng)年在諸圣先賢面前立下的志向?!?/p>
孔漁默默收起東西,轉(zhuǎn)而道:“沒有其它書信了?”
公羊明道:“沒了?!?/p>
孔漁不禁輕聲道:“公羊家那邊……”
因為公羊明的出走,最近這段時間公羊家族可是人心不安、壓力很大。
公羊明算是公羊家現(xiàn)在最大的頂梁柱,結(jié)果跑去了北域,這對家族的打擊可不小。
若是再有人在背后使壞,攻訐公羊一族,則會帶來更壞的影響。
公羊明表情平靜,開口道:“他們以后會理解我的。而且雛鷹終究有離開父母羽翼之下的一天,去面對廣闊又充滿風(fēng)雨的天空?!?/p>
在北域待久了,面對著各種人物,公羊明也改變了以前的說法方式,不再總是引經(jīng)據(jù)典、咬文嚼字,更喜歡用通俗易懂的話語表達自己想說的意思。
這也是公羊明跟陸正他們學(xué)習(xí)的一種與人交流方式。
聽到公羊明這么說,孔漁只好道:“你既然怎么想,那便這樣吧。”
公羊明微笑道:“希望你們以后有空閑,去北域那片地區(qū)親眼見識一下?!?/p>
孔漁神色幽幽,低聲道:“那邊終究不是齊國,你說追求的某些理想,也是不可能在齊國實現(xiàn)的。去不去,其實也沒有多大區(qū)別……”
公羊明給他的一些策論還多少有些用處,可以爭取嘗試在齊國施行,但想在齊國搞什么天下為公之類的純粹理念,無異于異想天開……
公羊明聞言心中暗嘆,知曉孔漁和他不一樣,這一位沒有那么多純粹的理想,內(nèi)心顧忌更多,更加的現(xiàn)實。
兩位稷下學(xué)宮的夫子沉默一陣,最后都沒有說什么,皆默然行禮告別,各自分道離開。
公羊明忽地一移目光,見到陸正三人與一位道士從不遠處迎面而來。
青婉瞧見孔漁遠去的背影,眨了眨眼,走近公羊明道:“那位是從學(xué)宮來的大儒吧?”
剛才在伽藍寺禮佛,有人介紹一些貴賓的時候,青婉是見過孔漁的。
公羊明聞言沒有隱瞞什么,將孔漁來找自己的事情告知出來。
青婉聽得嘖嘖稱奇,說道:“現(xiàn)在孔圣世家的人就這個樣子?還真是愛惜羽毛呢,連老祖宗的教誨都忘了……”
旁邊的云逍悠悠道:“畢竟是孔家大儒,一言一行都代表齊國孔氏一族,想他那樣的人更注重家族和個人的得失,可不會為了你們那樣虛無縹緲的夢想,而放棄本來就擁有的巨大利益?!?/p>
青婉瞪眼道:“什么叫虛無縹緲?道長你居然這么想,你這是思想不正確?。 ?/p>
云逍干咳一聲,低聲道:“咳咳,不是我這么覺得,是絕大部分人都認為你們在白費功夫。當(dāng)然了,我還是支持你們的!”
云逍覺得陸正他們還是本領(lǐng)不小,至少真的可能在北域那片地方創(chuàng)造一片太平世。
哪怕最終持續(xù)的時間不會太長久,那也是給后人們留下一段寶貴的經(jīng)驗。
青婉聞言道:“那么多人不理解也是很正常,畢竟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里,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傳播真理,讓人們都明白真正的道理。”
云逍笑著道:“嘖嘖,小小年紀這么高的覺悟,我看你以后也是成圣的料?。 ?/p>
青婉哼哼一聲,她不是很接受這樣的吹捧,她還是喜歡腳踏實地。
旁邊,陸正與公羊明道:“公羊先生不用太擔(dān)心家族之事,以后我們北域會來更多人,連蜀國皇族也會過來人。到時候北域人才匯聚,別人也很難用你現(xiàn)在的選擇做什么文章。如果真有人刻意針對公羊氏,我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公羊明聞言微笑道:“我公羊氏在齊國還是有些地位的,我并不擔(dān)心什么?,F(xiàn)在我在北域管事,會做好份內(nèi)之事,不會分心其它。”
公羊明頓了頓,又好奇道:“蜀國皇族是怎么一回事?”
青婉拉著云逍介紹道:“這位道長是蜀國青羊?qū)m的云逍真人,我們的老熟人了。之前去蜀國都城芙蓉,我們還見過蜀國天子和芙蓉皇后……”
青婉大致講述了一下和蜀國那邊的關(guān)系。
公羊明聞言驚詫,心想陸正幾人的關(guān)系網(wǎng)還真是夠廣泛的,走哪都能認識些大人物,連大王朝的天子和皇后都能搭上點關(guān)系。
而且這關(guān)系可不是說雙方見過面就算認識那樣。
芙蓉皇后能因為只是看了號召書,聽到北域的一些傳聞,就想著派皇家子弟去歷練,可見其對陸正幾人的認可非同尋常。
公羊明轉(zhuǎn)念一想,陸正都能把關(guān)系找到天上去,能認識這樣的人物,似乎也不足為奇。
……
一處庭院,一位位佛門宗派代表從中走出。
這些人的神情嚴肅、眼中帶有一絲凝重,都沒有什么笑意。
院中一間靜室里,元燾眉梢?guī)?,輕聲道:“這些老家伙,終于是舍得松口,作出讓步了,真是不見佛祖不低頭……”
經(jīng)過一場漫長的談判,元燾代表的一方朝廷和佛門勢力,與其它諸多佛門代表達成了一系列的協(xié)定。
不僅確立了大乘佛教為正統(tǒng),讓佛門宗派遵守新的戒律,還讓那些宗派寺廟拿出來不少利益。
比如名下的大量奴仆、田產(chǎn)、房產(chǎn)、礦場等等,這些原本就是屬于魏國的各種資源。
只是經(jīng)過這么多年來,佛門宗派利用各種方式把大量資源侵占而去。
而這其中,還涉及到各地方的世家大族利益牽連。
元燾這一次除了整治佛門,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針對地方士族豪強。
正是諸佛菩薩顯圣的好時機,元燾打算大干一場,好好整肅風(fēng)氣。
不然等這一陣風(fēng)過去了,魏國的那些牛鬼蛇神又會張揚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從外面進來。
“太子殿下,陛下召見……”
元燾聞言,連忙從喜悅中回過神來,跟著來人前往伽藍寺主殿。
元燾一個人進入佛殿之中,看到魏國坐于佛祖像前的蒲團之上,正在那里輕聲誦念經(jīng)文。
等魏帝念完經(jīng),元燾這才輕步上前,恭恭敬敬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
魏帝緩緩抬眸,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事情,和他們談妥了?”
元燾躬身道:“談妥了,他們愿意出力幫忙清理不正道的佛門中人,并且愿意交出部分財產(chǎn),作為貢獻宣揚佛門正統(tǒng)……”
魏帝聽了一會兒,便悠悠開口打斷道:“不用跟朕說這么多,朕想看的是成果?!?/p>
元燾聞言神色微動,欲言又止。
魏帝又淡淡道:“死了幾只老狐貍,余下也是些老狐貍,各地佛門還藏著不少老狐貍。你還年輕,不能聽他們說了什么,就覺得是什么。還沒有結(jié)果之前,便算不上豐收,現(xiàn)在不是你沾沾自喜之時?!?/p>
元燾表情一肅,連忙輕聲道:“父皇教誨得對,兒臣謹記。”
魏帝道:“事情由你全權(quán)負責(zé),朕不會出面。你缺什么需要的,現(xiàn)在可以說,朕盡量給予你。”
元燾聞言沉吟片刻,這才忐忑道:“兒臣,兒臣想要各州郡地方的一部分兵權(quán),不用太多兵馬,只要能應(yīng)對地方大族和佛門……”
魏帝眼眸閃爍,面色不改道:“可以,朕回去讓人擬詔。還有呢?”
元燾頓時放下心來,“兒臣還想改制,另興科考制度,為大魏招攬有用之才……”
魏帝皺了一下眉,開口道:“先做眼下的事,不要想著大包大攬,到頭來諸事皆空,大魏還經(jīng)不起這么多折騰,凡事需有度,這一次佛門之事,是禍是福,還尤未可知呢!”
元燾不禁道:“兒臣聽從父皇安排。”
魏帝心中一嘆,他并沒有元燾那么樂觀,諸佛菩薩雖然顯圣,但大魏的未來反而充滿了變數(shù),無人能推測往后的興衰。
魏帝看著眼前的諸佛菩薩像,幽幽道:“為什么,佛祖帶著諸佛菩薩顯靈,也沒在這里留下一絲佛意?”
元燾愣了一下,看向一尊尊光彩奪目的佛像。
他一下子有點明白魏帝為何不怎么高興的樣子,是不見這里供奉有真佛,心里不太踏實。
元燾心思轉(zhuǎn)動,開口解釋道:“授佛祖之意,等之后會改建伽藍寺,到時候再請諸佛菩薩來受香火?!?/p>
他之前沒想過這樣的事情,現(xiàn)在只能開口找補,總不能說他也不清楚狀況吧?
“這樣么……”
魏帝聞言點了點頭,“確實要改一改,當(dāng)時在天上的諸佛,其中還有朕不知曉的存在,倒也不知是何時沒了供奉的佛,是得請他們來享大魏香火,庇佑大魏……”
魏帝這才緩緩起身,“行吧,改建伽藍寺一事你讓人去做,請佛之時派人稟告朕,朕先回洛陽了。”
諸佛菩薩顯圣一事,會很快傳開,傳到洛陽那邊去。
魏帝還要回去主持一下局面。
元燾連忙跟隨在魏帝身后,目送魏帝與一眾隨從消失去往洛陽。
之后,元燾帶著人急急忙忙去找陸正他們。
“什么,你想重修一下伽藍寺,把諸佛菩薩真意請下來吃香火?”
青婉聽到元燾前來的目的,微微有些驚詫,“你怎么不早說?”
元燾尷尬道:“之前沒想到這樣的事,還以為諸佛顯圣會留下來……”
元燾不禁道:“難道不好請了?”
陸正聞言道:“不難。”
元燾忍不住心中泛起嘀咕,說得這么輕松,看來陸正和佛祖的關(guān)系真是很親近啊。
元燾道:“那就好。這要重新立一些佛像,還得與你們商議一下,該怎么擺……”
青婉眼珠子一轉(zhuǎn),道:“這還不簡單,按照之前天上那樣擺不就行了。哦,對了,你們把所有佛殿都翻新一下,把那些金像都熔了,換成石頭的!這非但不勞民傷財,還能積累不少錢財用到該用的地方?!?/p>
“就這么辦!你看啊,伽藍寺一座廟都這樣,這魏國那么多寺廟,全都換成石頭像,那得弄出來多少錢,發(fā)給窮人多好……”
“嗯,對的,就這樣!伽藍寺作為榜樣,推廣至整個魏國,以后你們家里供的佛像也得是石頭雕刻,這是佛祖的意思!”
元燾表情欲言又止,心想這真不是你的意思?
青婉一本正經(jīng)道:“你這啥眼神呢?不信你去問佛祖,我跟他老人家打過招呼的。”
青婉確實之前和佛祖談過一些條件,只是沒說得這么細,不過像這樣的事情,她是可以替佛祖做一下決定的。
元燾無言以對,他想問也沒那個資格啊。
元燾轉(zhuǎn)而道:“這事吧,只怕沒人敢去毀了那些佛像?!?/p>
畢竟大家才見識了諸佛菩薩顯圣的場面,這誰敢在佛像頭上動手?
青婉笑瞇瞇道:“這么怕事?這事我們在行啊,可以幫你們把伽藍寺那些金坨坨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