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司州,平城。
傍晚時分,懷陽王王府張燈結(jié)彩。
府邸外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一輛輛豪華的馬車緊挨???。
一位位穿著華服、打扮富貴的人,被侍從們領(lǐng)著進(jìn)入府邸。
這些來王府的賓客,無一不是身份尊貴之人。
其中大部分人乃是平城的達(dá)官顯貴、富賈豪商、佛寺高僧……
他們都是收到了懷陽王元重的請柬,前來王府做客。
至于元重因何緣由邀請他們,一個個尚不清楚情況。
不過懷陽王設(shè)宴,哪有不去的道理?
平時有的人想入這個門,即便遞上了拜帖,還得回去等候通知,都不一定能有機(jī)會見到元重。
王府的后花園,早已大擺宴席。
元重坐于主位,接受著前來賓客的問候。
在元重旁邊的一處席位,胡晴正安靜坐在那里,靜靜觀察來往的賓客。
待至吉時,元重便讓人開席。
有歌姬舞女翩然顯身,為宴會助興。
絲竹管弦之聲悠悠,余音繞梁,不絕于耳。
整座王府頓時熱鬧非凡,賓客們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一片。
時不時有人上前跟元重敬酒,不吝贊美之詞。
元重心情很不錯,一臉和善地應(yīng)對賓客們。
等酒至正酣,元重慢慢悠悠從席上站了起來。
他抬手揮了揮袖,宴會之中歌舞聲頓時一靜。
原本還在暢談的一些賓客也很快覺察情況,一個個止聲,恢復(fù)了安靜。
他們都清楚今天又不是逢年過節(jié),這位王爺突然邀請這么多人過來,肯定不是簡簡單單吃一頓飯,這是有什么事情。
“咳咳……”
元重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
“諸君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參加本王的宴會,本王很是喜悅……”
元重頓了頓,又看向眾人,“歲歲年年花相似,不過本王覺著吧,今年比之往年,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諸位覺得呢?”
眾人心中古怪,不知道元重在打什么啞迷。
元重看著天上夜色,抬手感慨道:“這剛?cè)攵?,本王就覺著天氣比往年冷了些吶!”
有人不禁道:“好像是有點(diǎn)……不過這天道輪回、季節(jié)交替難測……王爺可是看出了什么?”
元重笑瞇瞇道:“有大師算出來今年冬季有災(zāi),恐有大雪災(zāi)禍,到時候不知要凍死、餓死多少百姓?!?/p>
“本王居于平城,為司州官,怎能看治下百姓受災(zāi)遭難?!?/p>
元重手?jǐn)f佛珠,雙手合十一禮。
“阿彌陀佛,佛祖教誨我等當(dāng)普度眾生,解救世人擺脫厄難,方能證道正果……”
“如今雪季將至,本王欲出資購十萬石糧,以賑濟(jì)地方百姓,行善積德……”
在場的一眾賓客聞言,一個個神色微動,心思各異。
他們就知道懷陽王的這頓飯不是那么好吃的。
只怕接下來的話,便是讓他們這些人也出錢糧賑災(zāi)了。
這災(zāi)情有沒有還得另論呢……
至于懷陽王要行善積德什么的,他們可不怎么信。
這位王爺以往是個什么德行,他們多少都了解一些。
還說什么證道正果,在場某些寺廟高僧都沒那個能耐呢,你一個王爺什么時候有那樣的天資慧根?
元重表情平靜,也不管這些人怎么揣測,又不緊不慢說道。
“諸位生為魏人,居于司州,也該為百姓發(fā)些善心才是……”
旁邊,王府的一位管事,一手拿筆,一手拿著一本精致的冊子,徑直來到最近的一位賓客席位邊。
冊子攤開,諸位賓客之名早已寫好。
那位賓客眼神有點(diǎn)不自然,好家伙,懷陽王這跟明搶有什么區(qū)別……
來的時候,他們這些客人都帶了禮。
有人送的禮相當(dāng)豐厚,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
賓客抬手比劃了一下,未等他說些什么。
管事嘴和手都動得飛快,朗聲道:“三萬石!平城王家王育,捐糧三萬石!”
王育整個人一下子懵住,剛張口想要說出去的詞,愣是被這道喊聲給壓住。
三萬石糧!放在尋常年歲也要花萬兩銀錢采購得到了。
若是遇到大災(zāi)年,這三萬石糧的價格更能翻個好幾倍。
他明明想說的是三千石糧食。
三千石糧食他可以從家族里勻出來,還不用去買……
然而由不得王育開口解釋什么,王府管事已經(jīng)拿著冊子去到下一個賓客跟前。
王育整個人愣在那里,一時呆若木雞,感覺心都在滴血。
“我出五千石豆……”
“我家中無多余糧,便出兩百匹粗布吧……”
有了王某人的前車之鑒,另外的賓客不敢伸手亂比劃,一個個開口說出要捐獻(xiàn)的物資。
很快,管事來到一名老僧面前。
老和尚乃是平城某座大寺的方丈。
見到管事拿著冊子舉在面前,老和尚神色微動。
平日里都是其他人給寺廟捐贈香火供奉錢,有時候還能收到懷陽王的錢款。
怎么這會兒懷陽王改了性子,收錢都收到他的頭上了。
面對眾人的目光,老僧雙手合十,悠悠開口道:“我寺供奉著諸佛菩薩,寺內(nèi)僧人平時吃穿用度亦消耗不輕,實(shí)無多少錢糧。我寺便出個一千兩銀吧!”
元重聞言臉上笑意不減,心中卻是泛起冷笑。
就出一千兩?打發(fā)叫花子呢!
平城里的那些寺廟,哪一座不是堆著金山銀山?
真當(dāng)他是普通人那般好糊弄?
供奉諸佛菩薩要花很多錢糧么,人家能收得到?
吃穿用度花費(fèi)不少?怎么,一個個把靈丹妙藥當(dāng)飯吃?
元重捻動手中佛珠,根本不相信這番鬼話。
許是寺廟高僧開了這么一個頭。
其他賓客也開始訴苦賣慘起來。
“某今年做生意虧了不少,出個五百兩吧……”
“家中逢遭變故,已經(jīng)花費(fèi)巨大,實(shí)在湊不出多少銀子,就捐個兩千石麥糧……”
……
坐在那里的胡晴面無表情看著這些人表演。
有的人身上穿的那一身行頭扒下來,怕是都不止這點(diǎn)錢財(cái)了,一個個還真會演。
不多時,所有賓客都或多或少捐了些錢物,沒有漏掉一人。
眾人見元重這陣仗,還以為是急缺錢用呢。
府中管事拿著冊子,屁顛屁顛走到元重身邊站定。
接著,元重笑呵呵道:“諸位能伸得援手,乃是司州百姓之福?!?/p>
“為了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災(zāi)情,以后也能更好澤福百姓,本王欲在州內(nèi)各城建造大乘佛寺,規(guī)劃賑災(zāi)的錢財(cái)用度,也希望大家配合一下……”
聽得此言,眾人面面相覷。
大乘佛寺?什么大乘佛寺?怎么懷陽王還要自己建造寺廟,這是玩真的?
頓時間,有的寺廟高僧心中不解,還有些不樂意了。
合著你在我們這里要了錢財(cái),還想著另立佛寺?這算怎么回事?為他人做袈裟?
見得眾人異樣的表情,元重一本正經(jīng),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本王如今已皈依大乘佛教,往后只修大乘佛法,出力建廟,是以彰顯本王向佛之心?!?/p>
此言一出,場中賓客皆是驚異不解。
他們都清楚懷陽王喜好佛法,平時總邀請各地佛門高僧談經(jīng)論道,也沒聽說元重最看重佛門何派。
現(xiàn)在元重選擇皈依什么大乘佛教,此事非同小可了。
傳出去在整個平城都能帶來不小的影響。
有僧人不禁開口道:“大乘佛教?不知王爺皈依的哪個佛門,貧僧怎么不曾聽聞?”
魏國佛門派別眾多,但這大乘之名,實(shí)在寂寂無名,沒有誰聽聞。
他們只道是什么小門小派,并不出名。
元重神色鄭重,“大乘佛教,乃是佛祖正統(tǒng),佛祖真法……”
眾賓客聞言都有些繃不住臉,心道王爺你如果想巧立名目斂財(cái)?shù)脑?,路子多了去了,沒有必要這么胡扯吧?
還拉出佛祖正統(tǒng)的旗號,這膽子是不是太大了點(diǎn)?
在場這么多佛門高僧呢,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
元重根本不在乎眾人的心思,轉(zhuǎn)而看向旁邊的胡晴,開口介紹道。
“這位大師便是出自大乘佛教,修佛祖正統(tǒng)之法……”
在場所有人一下子把目光移到胡晴身上。
之前他們還一直以為這位女子是元重寵愛的佳麗美人,也沒有去過于留意。
胡晴臉色平靜,內(nèi)心卻有點(diǎn)小激動,終于是輪到她人前顯圣了。
她可不能辜負(fù)了期望,得把事情做得出色。
陸正給她畫的大餅?zāi)懿荒艹烧?,還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阿彌陀佛……”
胡晴手掐蓮花印,有金色的佛氣涌現(xiàn)出來,熠熠生輝。
有佛門僧人眼眸閃爍,幽幽道:“大乘佛教?貧僧聞所未聞,你如何敢言自己為佛祖正統(tǒng)?王爺,你可別被騙了!貧僧觀此女乃是妖類,非我人族也!”
說話的僧人乃是平城有名的高僧,道行不淺。
眾賓客聽得此言,一個個神色微變,都忍不住想要離席遠(yuǎn)退,免得突發(fā)什么事故。
胡晴聞言表情淡然,“佛祖乃人族大圣賢者,心懷眾生,有教無類。我能修佛祖正統(tǒng)之法,有何不妥?你是在質(zhì)疑佛祖?”
僧人聞言眉頭一皺,呵斥道:“妖言惑眾!你說你是正統(tǒng),你就是?王爺且退,我等好降妖除魔……”
“我不是,你是?”
胡晴怒目一瞪,整個人金光大盛。
有純粹的佛門氣息如浪潮洶涌奔騰,席卷整片花園。
一尊高大的金身法相在胡晴身后顯露出來,金光燦燦,震懾人心。
在場所有人皆是心驚不已。
那些佛門中人頓時感覺到一股玄妙的力量壓制,是來自于佛門力量的壓制。
仿佛胡晴修出來的佛門力量,比之他們更要純粹。
怎么可能……
一些佛門高僧內(nèi)心驚駭,難以平靜。
胡晴席地盤坐,眉心處有佛門印記時隱時現(xiàn)。
她唇齒微啟,口誦經(jīng)文。
其聲悠悠回蕩,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不過眾人都沒聽清楚胡晴到底是念的哪部經(jīng),只感覺玄妙無比,有大徹大悟之感。
再見得胡晴顯露的法相,好似一尊真菩薩顯靈般。
平時這些貴人們都沒少接觸佛門氣息,其中差別多少還是能分辨出一點(diǎn)。
若說眼前妖女不是佛祖正統(tǒng),似乎說不過去……
胡晴神情肅穆,前段日子她接觸了真經(jīng),可不是白看的。
真論佛門正宗,她比在場這些高僧更有資格。
有佛門僧人不禁臉色難看,有的事情,他們可不愿承認(rèn)。
真要有誰成了佛門正統(tǒng),那其它佛門該怎么算?
當(dāng)下的情況,他們才不會承認(rèn)胡晴比他們更懂佛法,更會念經(jīng)。
這要是承認(rèn)了,不是在他們自己的臉?
“住口,妖孽放肆!”
有佛門中人金光閃耀,大聲呵斥,想要打斷經(jīng)聲。
元重見狀眉頭一皺,開口道:“夠了,本王府乃清凈之地,不是你們斗法的地方?!?/p>
現(xiàn)在,可不是和某些佛門爭斗的時候,他得站出來制止一下。
胡晴聞言,不緊不慢收斂氣息。
那些佛門僧人見元重站在胡晴的旁邊,一時也不好出手。
這一位可是有實(shí)權(quán)的王爺,大魏天子的弟弟。
萬一傷到了懷陽王,他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有人忍不住開口勸道:“王爺,莫要聽此妖女的妖言,此女哪里是什么佛門正統(tǒng),王爺不要被她的話給蠱惑了!”
元重心中冷笑,他連真經(jīng)都看過了,這位女子的本事也見得了。
這要不是佛門正統(tǒng)的話,那其它佛門更不會是了。
若非有的東西暫且不好顯露,他還想讓這些人親自見見佛門真經(jīng)呢。
元重淡淡道:“本王心里有數(shù),難道你們覺得本王是容易受人蠱惑之輩?”
難說……眾人心中泛起嘀咕。
元重冷冷道:“大乘佛法,普度眾生,救世濟(jì)民!本王欲立大乘教,救司州百姓,難道還有錯了?”
有僧人不禁道:“如今入冬雖寒,但尚未有大災(zāi)征兆,王爺怎能輕信……”
元重眉頭一挑,“哦?你的意思是,得大雪下下來,凍死了百姓,方可行動籌款賑災(zāi)?”
僧人連忙道:“貧僧并非此意……”
元重冷哼一聲,心想這些人就是不想承認(rèn)某些事實(shí),也不想出什么錢糧。
現(xiàn)在一個個舍不得錢財(cái),他以后還要讓這些人放更多的血。
元重眸光幽幽,閃過一絲凌厲。
這還只是一次試探呢,某些人的嘴臉就這么露了出來。
就在這時,有侍衛(wèi)匆匆而來,來到元重的身邊,遞上一封信。
元重神色一動,打開書信一看,旋即喜不自勝。
雖然他此前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這會兒只是讓下屬與他做一出戲,但依舊是真情流露。
“好,好好好,哈哈……”
元重放聲大笑,把信給了侍衛(wèi),“念給他們聽聽!”
侍衛(wèi)連忙朗聲道:“皇子燾冊封為太子,已擇吉日入主東宮!”
一時間,滿場嘩然。
這樣的消息,可比剛才的事情更讓人在意了,畢竟這事關(guān)大魏的未來。
儲君之位,這些年一直未定,大家眾說紛紜。
各大豪族世家押注在不同的皇子身上,以求得乘龍騰飛。
現(xiàn)在冷不丁宣布元燾成了太子,讓很多人都猝不及防。
別說舊都平城這邊,如今的洛陽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元重眉開眼笑,“殿下德才兼?zhèn)洌瑴厝蕦捗鳌窠K得冊封為太子,是我大魏之福,善哉,善哉!”
真是我的好大侄!元重笑容燦爛。
早在先前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樂呵得不行。
而也是因?yàn)樵獱c被冊封為太子,他才放心立大乘佛教之事。
然后趁著消息未傳到平城其他人那里,來了這么一場宴會。
元重樂開了花,又道:“此天佑我大魏!管事,再加十萬石糧,無關(guān)災(zāi)情,拿出去救濟(jì)司州的窮苦百姓,以宣陛下、殿下仁德……”
一旁的管事唰唰幾筆。
然后,管事面帶笑臉,又拿著冊子來到一位賓客面前。
眾賓客:……
不是,還有完沒完了……
一時間,眾賓客的表情更加難繃。
合著這位王爺真比他們當(dāng)羊薅了?
然而元燾冊封為太子,他們這會兒能不表示?能敢不表示?
他們不僅得捐,還得比剛才拿出更多……
不然元重以后在元燾那位太子面前說幾句,有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一些賓客欲哭無淚,懷陽王的這頓飯,怕不是他們這輩子吃過最貴的宴席了。
元重看到有的人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心想這才哪到哪,以后還有呢!
司州百姓太窮苦了,要刮還是得刮大戶人家的錢。
于是乎,一眾賓客又貢獻(xiàn)了一波錢財(cái)。
連之前摳門的某些寺廟代表,也不得不拿出更多物資。
一場宴會,賓主盡歡……是不可能的。
一個個賓客笑著臉來王府,都繃著臉皮離開。
那些佛門中人也走得飛快,至于胡晴和大乘佛教,都沒那么在意了。
他們還想著打聽一下洛陽那邊是個什么情況,想著去派人和元燾再拉近一下關(guān)系。
哦,還能順帶代表平城的各大佛門去告?zhèn)€狀。
把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大乘佛教給禁了。
還想靠著懷陽王的關(guān)系在司州建寺廟,宣揚(yáng)什么大乘佛法?
門都沒有!他們要告到洛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