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縣,縣衙。
周縣尉興沖沖拿著卷宗,來給李元稟告。
他一臉笑意,興奮說道:“大人啊,發(fā)了!咱們打那些大戶得到的錢財,足夠我們縣大手大腳花銷個十年八年,把開陽縣建設(shè)成富縣都沒有問題!該說不說,桐縣那些大戶人家,真不差錢啊……”
忽地,周縣尉喜色一頓,因為他發(fā)現(xiàn)李元正在看書信,表情不是很好看。
周縣尉不禁收斂神色,壓低聲音詢問道:“大人,可是洪州州衙的文書?”
李元抬了抬眉,收起書信,淡淡道:“不是,是我的家族送來的信件,說是陸正得了圣賜?!?/p>
周縣尉愣了愣,好奇道:“什么圣賜?”
李元解釋道:“洪州秋闈,文廟冊封大典,陸正不在受封的名單上,但得圣人單獨賜予文氣,咱們洪州這么多年來獨一份??!”
周縣尉眼眸明亮,驚奇道:“這不是好事嗎?”
周縣尉有些奇怪,李元為何是這副不太高興的表情。
圣賜啊,他做夢都不敢這么做。
“是好事啊?!崩钤獓@了一口氣,又幽幽道,“但他得了圣賜之后,就跟著州牧大人他們?nèi)ゴ蚝橹莸拇髴舭?,那些洪州城的豪門大族,其中還有我們李家?!?/p>
“啊這……”
周縣尉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古怪。
難怪縣令這副表情,合著打大戶打到自己頭上了?
李元揉了揉眉心,緩緩道:“我一個叔父給我寫的信,他的一個兒子,我的某位堂兄,可能是犯的事情有點嚴(yán)重,讓我?guī)兔φf幾句,說一下情?!?/p>
周縣尉小心翼翼道:“此人之常情,大人準(zhǔn)備怎么做?”
李元淡淡道:“陸正什么性格,我們難道不知?我去求情?能求么,他敢做出這樣的事情,是我能求得動?你以為我是在擔(dān)心李家嗎?我是在擔(dān)心陸正啊!他這么干,不成了眾矢之的?我們還要發(fā)展開陽縣,還要往上面爬……”
某個不成器的堂兄而已,李元壓根不在意,而是擔(dān)心陸正這么做,犯了眾怒,沒有好下場。
周縣尉眉頭一挑,“這,那大人如何打算?”
李元道:“我李家人丁興旺,死幾個不像話的,是他們咎由自取,而且我李家又不會傷筋動骨……我準(zhǔn)備寫回信給家族和州衙,全力支持陸正的行為,大義滅親嘛!我李元讀圣賢書,難道不知輕重?”
洪州李家大族,他李元也只是其中一個分支。
即便有族人犯了大罪要抄家,那都抄不到他的頭上。
一個州城的李家氏族,一個得圣賜的陸正。
這該支持誰,李元心里跟明鏡似的。
跟著李家混,他以后死了,都只能在族譜分家里的一行字里出現(xiàn)。
跟著陸正混,那是有可能單開族譜的??!
周縣尉聞言連忙吹捧道:“大人英明!”
李元又看向周縣尉,幽幽道:“你也給我盯緊點縣衙,還有那些大戶,如今咱們縣有了錢,總有人忍不住貪心。這人啊,目光得放長遠(yuǎn)一些,貪那么多錢,有命拿,有命花嗎?”
周縣尉心中一凜,連忙道:“大人放心,誰要敢貪墨銀兩,下官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李元擺手道:“把卷宗給我看看,你下去吧!”
周縣尉連忙呈上卷宗,然后恭敬告退。
李元拿起卷宗一翻,目光圓瞪,忍不住嘀咕道:“這些大戶,平時是剝削了多少民脂民膏、國家賦稅?一個地方貪官,也貪不了這么多啊!”
“這還只是桐縣的一些大戶,洪州那些大族……我的家族有多少家產(chǎn),恐怕我都不知曉?!?/p>
李元有點憂慮,也不知曉現(xiàn)在洪州城是個什么情況。
不過他實在也幫不上什么忙,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建設(shè)本縣,等有了政績,才能說得上話。
……
安定遠(yuǎn)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沒有在州衙多留,一個人徑直離開。
蘇眀目送安定遠(yuǎn)離開,心中大定。
雖然安定遠(yuǎn)沒有多說什么,但他明顯感覺得到,對方是支持陸正的行為。
有了這么一尊人物,洪州城那些家族想要再鬧騰,也得掂量掂量了。
這一位是皇族,份量可不是何豐之流能比的。
蘇眀甚至猜測,是上面有意打壓這些家族,才讓陸正這般行事,還派來這位新刺史。
當(dāng)然,無論怎么說,優(yōu)勢都在州衙。
一個官吏匆匆過來,低聲道:“大人,有一位甲士想去大牢查看?!?/p>
蘇眀想了想,說道:“讓他去吧?!?/p>
官吏聞言,又匆匆離開。
州衙大牢,幾名衙役領(lǐng)著一個甲士走動。
甲士淡淡道:“有哪些人參與了刺殺?”
“這,那幾個家族的家主躲了起來,只逮捕到他們的親屬、親信……”旁邊的一人緩緩解釋道。
甲士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一間牢房,“他們是親屬?”
“他們不是,他們是另外幾個家族的家主……”
高家主等人已經(jīng)知曉陸正遭遇了吳人的刺殺。
起初,他們還以為是州衙的人自導(dǎo)自演,后來發(fā)現(xiàn)好像真有這么一回事。
高家主覺察到甲士的氣質(zhì)不一般,應(yīng)該是上面來的人。
他不禁道:“閣下可是上面來調(diào)查的人?我們并無大罪,卻被蘇眀關(guān)押了起來……”
“你們誰認(rèn)識何豐何御史?”甲士問道。
“我……”
一個家主連忙舉了舉手。
甲士見其他人不應(yīng)答,便看向旁邊的衙役,淡淡道:“把他單獨關(guān)一間,另外,把他的家人抓來,我要親自審問。”
那位家主聞言大驚,“你是誰,你們不能如此……”
甲士神色淡漠道:“我是新任刺史的屬官。”
新任刺史?這些家主知曉有位新刺史要來,但都沒有打聽到是誰。
“敢問新任刺史是誰?”高家主詢問道。
甲士淡淡道:“平陽王之孫,康王之子,定伯安定遠(yuǎn)?!?/p>
高家主聞言臉色一變,平陽王乃是當(dāng)今天子的兄長,康王又是平陽王的嫡子。
這個安定遠(yuǎn),他沒有什么印象。
但皇族子嗣眾多,其中能封伯的人卻是不多。
能封王侯者,必有大的軍功。
能封伯,或是天資卓越之輩,或是深受皇恩之人。
州衙剛開始打壓各大家族,就有一位皇族之人來擔(dān)任刺史,很難讓他們不多想啊。
牢獄里的這些人,臉色都是變了又變。
甲士不再多言,帶著被拖出來的那位家主去審訊。
一個家主看向高家主,低聲道:“老高啊,不會是上面要整治,拿我們洪州開刀吧?這一次,我們怕是兇多吉少啊?!?/p>
原本還以為是陸正和蘇眀要對付他們,結(jié)果連皇族的人都牽扯起來。
這已經(jīng)不是洪州城的小打小鬧了。
高家主臉色難看,“別問我,我最早進(jìn)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p>
他之前也僅是有所猜測,沒想到真是如此嗎?
一人不禁道:“高家主真不知?你們高家不是在朝中有人?我可是聽說你來了州衙,才過來的……之前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不是已經(jīng)做足了準(zhǔn)備,就等著離開?”
高家主滿臉黑線,他什么時候胸有成竹了?只是這里有衙役守著,自己不想和這些人攀談,免得透露了什么信息。
想到這些,高家主莫名有點慶幸,自己進(jìn)來,似乎還真被抓進(jìn)來要好一點。
這時,一位差役開口道:“幾位爺要是閑的話,要不要寫點認(rèn)罪書?上面的大人說了,你們要是互相檢舉或自首的話,可以從輕處置……我們預(yù)備有單間,免費提供筆紙?!?/p>
“若是大人費力查出來的話,恐怕不會輕饒。”差役悠悠道,“咱剛才也出去見過了那位刺史大人,他不像之前的刺史好說話。聽說他來時一句話,就讓前任刺史辭官回家了?!?/p>
“刺史大人說了,爭取在中秋節(jié)前全部結(jié)案。這掰掰手指頭,也沒幾天了,我們都忙得幾天幾夜沒睡,倒是你們這些爺能穩(wěn)得住。”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一時心思轉(zhuǎn)動。
“那個,我想寫點……”一人忍不住開口道。
差役笑瞇瞇道:“這位爺是要檢舉,還是要自首啊?”
“這個……”那人一咬牙道,“都有!”
“好吧,你稍等……”差役不緊不慢道,“事情有個先來后到,你檢舉了某事,別人之后相應(yīng)的自首就不作數(shù)。當(dāng)然你放心,我們不會透露你具體檢舉了誰?!?/p>
其他人聽聞此言,頓時坐不住了。
誰知道被檢舉的對象會不會是自己?
畢竟能被抓到這里來的,有誰是干凈的?
大家在洪州城相處這么多年,誰沒有其他人的一些把柄。
之前他們還能沆瀣一氣,一致對外。
但現(xiàn)在的形勢情況不同,是上面的人要動真刀子。
“我要檢舉!”
“我也要檢舉!”
……
頓時間,幾間牢獄鬧了起來,紛紛想要先檢舉。
旁邊的一間牢房,鄭玉一臉悠然地坐在那里,看著眼前的鬧騰。
活了大半輩子,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啊……鄭玉心中感嘆,果然進(jìn)了這樣的地方,再風(fēng)光的人,也沒了昔日的風(fēng)采,不過階下囚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