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李霖駐馬于一處高坡,舉起單筒望遠鏡觀察遠處的戰(zhàn)場態(tài)勢,麾下的騎兵如潮水般從他兩側奔流而過。
見蜀軍將數量更多的羌蠻軍困于絕地,他不由得嘖嘖稱奇:“這羅娘子,當真是個奇女子!”
本以為楊璇已經是女中豪杰,沒想到這蜀地還有這樣一個女子,絲毫不遜于她。
李霖放下望遠鏡,對身旁并轡而行的賀從龍感慨道:“硬是憑借弱勢兵力,把這群蠻子給逼進了死地,了不得??!”
賀從龍亦是沙場宿將,自然能看出其中的門道,點頭附和:“觀其排兵布陣的手法堪稱精妙,單論指揮之能,便是放在我奉軍諸多將領之中,恐也能排進前五?!?/p>
賀從龍說這話時,心中也有些嘆息。
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沙場,老天爺賞飯吃。
而他則不同,全靠經驗和認真鉆研,不管怎么努力,依然比不過這些天賦型。
李霖目光掃過蜀軍陣線,又看向河谷中那些躁動的蠻兵,眉頭微蹙:“蜀軍士卒身體素質和裝備差了些,又連日奔波作戰(zhàn),如今已是強弩之末?!?/p>
“若任由他們單獨發(fā)動總攻,即便能勝,也必是慘勝,自身傷亡絕不會小。我們不能等了,必須盡快參戰(zhàn)才是!”
什么蜀軍、慶軍的,在李霖看來,這些人都是老六的子民,都是自家兄弟。
雖說削弱蜀軍對慶軍更為利好,但李霖實在不想看著這群忠勇戰(zhàn)士死在蠻夷手中。
身后的解明聞言,立刻抱拳進言道:“王爺,襄國公!”
“末將以為,蜀軍此刻尚不知我軍來意,對我等充滿戒備?!?/p>
“若我軍貿然靠近,他們必分兵防守,甚至可能引發(fā)誤會,反而耽誤戰(zhàn)機?!?/p>
“我們應當設法知會羅月娘一聲,表明我軍立場?!?/p>
李霖點了點頭:“嗯,是這個道理,派幾個機靈的哨騎過去吧。”
解明卻主動請纓:“王爺,只派哨騎怕是難以取信,末將請命去見那羅月娘,陳明利害!”
李霖看向他,眉頭皺起:“聽聞羅月娘恨極了慶軍,視我等如仇寇,太危險了?!?/p>
解明卻是爽朗一笑,臉上帶著自信:“王爺放心,末將再怎么說也是陛下親封的忠勇侯,那羅月娘雖是女流,卻非不明事理之人,絕不會直接殺我。”
見解明堅定的模樣,李霖知他心意已決,且所言確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重重拍了拍解明的肩膀:“好!那就辛苦你走這一趟!”
“記住,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若事不可為,立刻退回。”
“末將領命!”解明抱拳領命,隨即一拉韁繩,戰(zhàn)馬人如離弦之箭,脫離慶軍大隊。
來到蜀軍陣前百步之外,解明勒住戰(zhàn)馬。
蜀軍陣型整齊,一陣弓弦被拉動的細微聲響傳入耳中,顯然是弓弩手已經就位,只需一聲令下便可將解明射成刺猬。
解明卻是面無懼色,朗聲高呼道:“陣前蜀軍將士聽了,本將大慶忠勇侯解明,此番前來非為與爾等為敵,乃是奉燕王將令特來支援爾等,共擊蠻夷!”
說罷,從貼身的鎧甲內取出一方印信,高高舉起:“侯爵信印在此,請羅月娘將軍陣前答話!”
聽到解明的話,蜀軍陣中一陣騷動。
幾名軍官不敢擅專,連忙派人飛馬向中軍稟報。
不多時,數名蜀軍騎兵馳出,將解明送入陣內。
穿過蜀軍的層層槍戟,在一眾將士警惕的目光中,解明到了立馬于中軍旗下的羅月娘面前。
他翻身下馬,抬頭看向眼前的女將軍。
只見她一身銀甲沾染征塵,卻難掩挺拔英姿,面容因連日征戰(zhàn)略顯憔悴,但那雙鳳目依舊銳利。
此刻正帶著冰冷的審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羅將軍?!苯饷鞑槐安豢旱毓笆中卸Y。
羅月娘聲音冷硬:“你說剛剛說,慶軍是來助我的?”
解明坦然迎著她的目光,語氣誠懇道:“正是如此,蠻夷入侵蜀地,屠戮普通百姓,乃我華夏共同之敵。”
“燕王與襄國公有言,不能坐視異族肆虐我同胞之地,我軍兩萬鐵騎已至,愿與將軍并肩作戰(zhàn)!”
羅月娘淡然道:“你有何憑證,我如何得知你們不是來與蠻子前后夾擊我軍的?”
解明深吸一口氣,目光坦蕩:“身家性命便是憑證,若我王師向蜀軍發(fā)射一矢,羅將軍可立刻斬我頭于陣前!”
羅月娘眉頭緊鎖,并未輕易被打動:“我如何能查明你身份真?zhèn)?,誰知你這侯爵是真是假?”
“查不明?!苯饷鲹u頭道,“將軍須知,世間之事,本無萬分周全之策。此時此刻,羅將軍您只能選擇相信我,別無他法!”
聽聞此言,羅月娘陷入了沉默,玉手緊緊握著韁繩看向遠方。
一眾蜀將也將解明圍在中間,等著羅月娘的決策。
就在僵持之間,遠方河谷方向突然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蜀軍不像奉軍有信號槍傳遞消息,故而羅月娘事先以月相為號,粗略計劃了進攻時間。
此時,負責其他方向合圍的蜀軍部隊見時辰已到,不明后方變故,已然按照原計劃向河谷內的羌蠻軍發(fā)起了進攻。
古代通訊不便,軍令一旦發(fā)出,便難以更改。
合圍攻勢既起,便如同開弓沒有回頭箭,整個戰(zhàn)局已被徹底引爆。
解明同樣聽到了谷口的廝殺聲,他轉頭望向那個方向,隨即又看向羅月娘:“羅將軍,谷口戰(zhàn)斗已起,蠻夷困獸猶斗,蜀軍弟兄正在血戰(zhàn)?!?/p>
“還請將軍相信我,我奉軍在剿滅異族這方面從未落過下風,更未曾讓并肩而戰(zhàn)的友軍失望過!”
周圍的蜀軍將領們也都焦急地看向羅月娘,畢竟前方的將士在流血,后方卻按兵不動。
現如今每拖延一刻,蜀軍都會付出更多生命的代價。
羅月娘一咬銀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厲聲下令道:“傳令后軍!停止與慶軍對峙,讓開通道放他們過來!”
“前軍聽我號令!目標河谷蠻夷,全軍進攻!”
命令下達后,她又轉過頭,冷然對解明說道:“解侯爺,若此事有詐,我第一個先斬汝頭!”
解明非但不懼,反而如釋重負地笑了:“謝羅將軍信任,你不會后悔今日之抉擇?!?/p>
。。。。。。
此刻的河谷之內,已成血肉磨坊。
蜀軍與羌蠻軍如同兩股血肉洪流,狠狠撞擊在一起,濺起漫天血雨。
蜀軍的陣線如同磐石,穩(wěn)步向前推進。
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的戰(zhàn)友立刻無畏地上前補上缺口。
長槍如林,刀光如雪,以用血肉之軀構筑對羌蠻的死亡囚籠。
反觀羌蠻士兵,他們打法狂野,毫無章法。
像是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揮舞著五花八門的兵器,僅憑著蠻力向蜀軍陣線發(fā)起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都掌蠻與白草羌,本是世代居住于蜀地周邊群山之中的部落,名義上歸附蜀地官府,卻從未真正融入。
官府為了控制這些不安定因素,對他們施以嚴苛的管控:
不許隨意入城,不許與慶人通婚,卻依然要承擔繁重的徭役,繳納賦稅。
在某種程度上,蜀地的繁華與安寧,也有這些蠻人的血汗付出。
即便如此,他們依然被慶人輕蔑地稱為蠻夷。
城中的貴人錦衣玉食,他們卻只能在貧瘠的山地中風餐露宿。
憑什么?這世道何其不公?!
積壓了數代人的怨憤,使得每一個羌蠻士兵都殺紅了眼,將怒火傾瀉在眼前的蜀軍身上。
死戰(zhàn)不退,不死不休!
哪怕是用牙齒咬,用頭撞,也要在這不公平之上,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蜀軍同樣不能退!
他們身后,是家鄉(xiāng)的田園屋舍,是手無寸鐵的父母妻兒。
他們親眼見過被蠻兵洗劫后的城鎮(zhèn),那是何等的慘狀:尸橫遍野,十室九空,婦女被凌辱,孩童被屠戮......
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今日若不能在此地將這群蠻夷徹底消滅,來日遭殃的就是自己的親人。
雙方都有著絕不能后退的理由,戰(zhàn)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垂死者的哀嚎、瘋狂的吶喊......交織成一首血腥的樂曲。
大片大片的鮮血浸透了河谷的土地,將原本青綠的草叢染成了暗紅色。
都掌蠻首領手持一柄利斧,如同人形兇獸般沖殺在最前線。
赤裸的上身布滿猙獰的傷疤,肌肉虬結的樣子像一頭蠻獸。
“吼——”
一斧劈下,一名蜀軍士兵連人帶盾被劈飛出去,斧刃余勢未消,狠狠剁在另一名士兵的臉上。
噗嗤——
伴隨著頭骨碎裂的可怕聲響和眼珠爆裂的聲音,士兵的半邊臉頰瞬間塌陷下去,哼都未哼一聲便倒地身亡。
蠻族首領一腳踩在尚在抽搐的尸體上,抽出沾滿紅白之物的戰(zhàn)斧,仰天咆哮,狀若瘋魔。
周圍蠻兵見此情形,戰(zhàn)意更加洶涌。
然而,就在此時,蠻族首領的耳朵動了動。
在大山中討生活,聽力自然是極佳,否則也坐不上頭領的位置。
起初,那聲音極其微弱。
混雜在喧囂的戰(zhàn)場中,如同天邊傳來的隱約雷鳴。
但很快,那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
咚、咚咚、咚咚咚......
那不是雷聲!
是某種沉重而迅捷的東西,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敲擊著大地,使整片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噠噠噠噠噠——
他終于聽清了,那如同暴雨擊打芭蕉葉的轟鳴聲......是馬蹄聲!
是成千上萬匹戰(zhàn)馬同時奔騰發(fā)出的恐怖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