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謙察覺到皇帝威壓臨近,心知是陛下駕到,心中不免也是一緊。
但他深吸一口氣,想起陛下的知遇之恩,想起自己為民請命的宏愿,便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
自己和陛下是師生,是一路人,擁有著共同的理想,又為何要懼怕陛下呢?
想到這里,他握筆的手更加穩(wěn)定,繼續(xù)專注于自己的答卷,并未因皇帝的駐足而慌亂。
李徹見其能在壓力下保持鎮(zhèn)定,心中更是滿意。
他目光落下,看向張謙筆下的文字:
【臣對:竊觀天地生養(yǎng)萬物,必厚其根基;圣王治理天下,必重其黎庶。今承下問惠民之道,謹披肝瀝膽以對。
夫變法如同醫(yī)病,必先培元固本。民者,國之元氣也。
昔管仲治齊,開九府以富國,其實在通漁鹽之利;商君徙木立信,其要在使民知法。
故今日維新,當以‘民得十利,不若官減一擾’為圭臬。臣有三策可獻:】
看到這里,李徹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開宗明義,將民本置于核心。
張謙應該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論學識他排不上第一,而之所以被點為榜首,就是因為他扎根于百姓之中。
果然,自己沒看錯。
若是有一日張謙不再為民請命,那他便不再是張謙了,也就是他政治生命終結的時候。
【其一曰輕徭薄賦以養(yǎng)民力。
今有稅吏追呼,雖錙銖必征;胥役下鄉(xiāng),雞犬不寧。
宜劃定不加賦之限,更設便民倉,歲豐則糴,歲歉則糶,使耕者不懼荒年。
譬如江南桑蠶,若減一分絹稅,則民間多織十匹綾羅。】
【其二曰均田畝以安民生。
今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當效陛下奉國均田舊制,限民名田。
尤要者,新墾荒地許為永業(yè),初免三年稅。
可遣農(nóng)官教民區(qū)種之法,使瘠土化為膏腴。】
【其三曰開言路以達民隱。
新政之行,最忌閉門造車。
宜令州縣設民情箱,樵夫牧童皆可投書。
每季刊印新政須知,以俚語圖解,貼于鄉(xiāng)約亭。
凡有司推行新政,必先咨問于此。】
三策皆是來源于基層,倒是與前世現(xiàn)代中國的一些政策不謀而合。
李徹笑了笑,繼續(xù)看下去:
【至若防貪黷,莫若使民能自護其利。
凡胥吏下鄉(xiāng),須持印信公文;凡征調(diào)民力,當日結工錢。
更許百姓聯(lián)名舉發(fā)貪吏,查實者擢舉報人為鄉(xiāng)官。
如此,則墨吏如鼠入明堂,無所遁形?!?/p>
【若見老農(nóng)展顏,織婦舒眉,則維新之效可見矣。
若但見衙署文書山積,而閭閻嗟怨不絕,雖周官復生,亦難為功......】
李徹越看,眼睛越是發(fā)亮。
張謙的角度與林清源截然不同,他完全是從底層百姓的視角出發(fā)。
每一個對策都圍繞著如何減輕民眾負擔、增加民眾福祉、賦予民眾力量來展開。
這也正是李徹最欣賞他的地方。
變法之事,最難的從來不在廟堂之上的高談闊論,而在千村萬戶的切實感受。
再完美的政策,若不能深入基層,被民眾理解接受,反而被胥吏歪曲成為擾民害民的借口,那最終只會淪為暴政。
張謙此文,字字句句都戳中了變法能否成功的關鍵,那就是民心。
李徹看著張謙專注書寫的側影,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fā)清晰:
此人,可在朝堂歷練幾年,摸清基層運轉的所有關竅后,便是未來主持全國變法的最佳人選!
李徹沒再什么,只是默默回到龍椅上,開始看今日的奏折。
日頭漸高,金色的陽光灑滿宣政殿前的廣場,將六百余張書案映照得一片明亮。
隨著時間流逝,大部分考生已擱筆沉思,進行最后的檢查。
當時辰一到,悠揚的編鐘聲在皇宮上空緩緩響起,宣告本次殿試結束。
“時辰到——全體停筆——”
懷恩那特有的清越嗓音隨之響起。
早已侍立一旁的內(nèi)侍們立刻上前,將一份份墨跡已干的殿試考卷收走,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送往指定的閱卷之處。
眾學子紛紛起身,大多數(shù)人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
然而,他們發(fā)現(xiàn)陛下并未立刻起駕回宮,反而依舊端坐在龍椅之上,目光溫和地掃視著他們。
李徹見考卷收訖,學子們也都肅立等待,便清了清嗓子,面帶笑容地開口道:
“諸生辛苦了,從今日起,你們便正式是我大慶的進士了!”
下方所有學子精神都為之一振,一股巨大的榮耀感油然而生。
李徹略作停頓,看著一張張充滿朝氣的面孔,繼續(xù)笑道:
“殿試之前,朕未曾與爾等細說,是怕擾了你們心神。如今考試已畢,朕便告知爾等:”
“此番殿試之后,所有進士,將依成績分為三甲,一甲僅取三名。第一名,為狀元;第二名,為榜眼;第三名,為探花。此三人,賜進士及第!”
狀元、榜眼、探花!
這三個閃耀著榮光的稱號,讓無數(shù)學子心跳加速。
“二甲,取若干名,賜‘進士出身’。”李徹繼續(xù)宣布,“三甲,亦取若干名,賜‘同進士出身’?!?/p>
他特意補充道:“此外,二甲與三甲的第一名,皆尊稱為傳臚?!?/p>
眾生聞言,心中皆暗自盤算。
三甲等級分明,代表著不同的起點。
‘進士及第’與‘同進士出身’,雖只幾字之差,在官場之上或許便是天壤之別。
而‘傳臚’雖不及一甲榮耀,亦是二甲、三甲中的翹楚,足以光耀門楣了。
李徹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知道這分甲之事已在他們心中激起了波瀾。
他不再多言,朗聲道:
“具體名次,仍需待朕與諸位閱卷官細細評定后,再行昭告天下。”
“諸生暫且回去安心等待,靜候佳音!”
“我等謹遵圣諭,謝陛下隆恩!”眾進士齊聲應道。
李徹笑著開口道:“還叫‘陛下’,忘了朕之前所說,你等皆是‘天子門生’了!”
眾生微微一愣,隨即還是林清源腦子好使,第一個反應過來:
“學生林清源,參見恩師?!?/p>
眾生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激動開口道:
“學生,參見恩師,謝恩師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