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十余日,已近帝都地界。
道路愈發(fā)平坦寬闊,車馬行人絡(luò)繹不絕,其中不乏操著各地口音的商旅,蓬勃的新朝氣息撲面而來。
李霖隨手指著一個商隊,對羅月娘介紹道:“看,那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朝廷許可的書商。”
“朝廷提供雕版,他們負(fù)責(zé)印刷販賣,除了繳納固定的版稅,利潤全歸自己。”
“如今,一本書的價錢,不過是平民的幾頓飽飯而已,普通百姓也能買得起?!?/p>
羅月娘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終于明白為何陛下敢如此大刀闊斧地推行科舉制度。
書本將知識的成本打到了底,讓知識的壟斷成為了不可能。
羅月娘第一次感覺到,屹立在這個國家千年不倒的世家,這次似乎是真的要完了。
世家都倒了,蜀地還要負(fù)隅頑抗嗎?
煌煌天下大勢,蜀中百姓未來幾百年的命運,不比自己的那點私仇重要千倍萬倍?!
雖然還未見到李徹,但羅月娘已經(jīng)在心中做下了決定。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將胸中最后一絲郁結(jié)都吐了出去:“燕王殿下,還有多久到帝都?”
李霖看著她眼神的變化,知道火候已到,微微一笑:“快了,明日晌午,便能見到帝都城墻?!?/p>
翌日晌午,巍峨的城墻果然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恢弘的氣勢撲面而來,遠(yuǎn)非蓉城可比,羅月娘下意識挺直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氣。
沒有盛大的迎接,也沒有刻意的冷落。
在李霖的安排下,羅月娘被暫時安置在靠近皇城的一處清凈驛館。
李霖沒有再陪同,而是匆匆回王府陪老婆去了。
此番提前回京,還帶著一個寡婦美女將軍,怎么都得好好和燕王妃解釋一番。
羅月娘則是在驛館安定下來,先是安頓好自己的親衛(wèi)。
隨后梳洗整理,褪去戎裝,換上了一身較為正式的深色常服。
待到下午時分,便有內(nèi)侍前來傳旨:“陛下有旨,宣蜀地羅月娘,集英殿覲見?!?/p>
集英殿?羅月娘記得,那里是新科進(jìn)士們受賞的地方。
陛下此次接見沒有選在宣政殿,說明這是一次私下見面,而非官方正式的召見。
羅月娘心中微微一動,還有些緊張。
“公公辛苦?!绷_月娘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金子。
那內(nèi)侍卻是笑著擺了擺手:“羅將軍是陛下貴客,這錢小的不能收?!?/p>
見羅月娘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內(nèi)侍安撫道:“將軍放寬心,陛下三令五申,京中絕無人敢為難將軍。”
羅月娘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多謝公公了?!?/p>
“將軍這邊請?!?/p>
羅月娘隨著內(nèi)侍走入皇城,一路上并沒有被嚴(yán)加看管,那些守衛(wèi)皇城的禁軍也只是例行盤查,甚至還找來了一個醫(yī)護(hù)營的女兵搜身。
羅月娘心中感動,若是這一切都是皇帝的提前安排,那這位陛下可真夠心細(xì)的。
待到進(jìn)入集英殿,羅月娘清楚為何陛下在此處召見自己了。
卻見殿內(nèi)寬敞明亮,只有一個大房間,絕對沒有藏匿刀斧手的空間。
陛下是在告訴自己,放寬心,絕對沒有任何加害之意。
只能說不愧是天生魅魔之體,細(xì)......太細(xì)了。
此刻的李徹正站在一幅大慶疆域圖前,背對著門口,聽到腳步聲,方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羅月娘飛快地抬眼打量了一下這位年輕的皇帝,不由得美眸一縮,整個人都有些呼吸困難。
好一個英俊的年少天子!
面容俊朗,目光清澈而深邃,并無想象中的戾氣,也無年少自得的倨傲之色。
讓人觀之就不由得心生好感,甚至下意識就產(chǎn)生了信任。
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欲按禮制行大禮,李徹卻已抬手虛扶:“羅將軍一路辛苦,不必多禮。”
“謝陛下?!?/p>
“懷恩,賜座,看茶。”
羅月娘一再推辭后,才在李徹下首坐下,懷恩又奉上茶點。
李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氣,像是閑聊般開口:“這是今春的蜀山云霧,朕特意讓人備下的,將軍嘗嘗?!?/p>
羅月娘微微一怔,沒想到開場白竟是這個。
她依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隨即苦笑道:“回陛下,末將喝不出來?!?/p>
“嗯?”李徹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她身上,“這是為何?”
羅月娘答道:“此茶那是貢茶,每年采摘下來便送入帝都,末將在蜀中這些年從未喝到過?!?/p>
李徹微微失神,隨即無奈道:“朕知道了。”
他不由得想起前世,五常大米、陽澄湖大閘蟹之類的商品,都是供不應(yīng)求,但市場上卻多如牛毛。
又想起前世看電視劇中,乾隆吃荔浦芋頭的片段。
當(dāng)時覺得,皇帝為了吃一口芋頭勞民傷財,實在是昏庸之舉。
可如今自己當(dāng)了皇帝,心思卻完全不同了。
蜀中產(chǎn)的茶葉,蜀人自己卻喝不到,說起來還挺諷刺的。
但李徹卻不會讓他們停止貢茶,不是他愛享受,而是這一條線路上養(yǎng)活了茶農(nóng)、茶商、商隊多少張嘴。
若是停了貢茶,自己倒是能得到勤儉的美名,可這些人就全都失業(yè)了。
世間之事就是這樣,看似不公平的事情,實際上已經(jīng)是能做到最大的公平了。
李徹不再繞圈子,緩緩開口:“魏訓(xùn)之事,朕聽說了,甚是心痛?!?/p>
“魏卿是朝廷良才,朕早就看好與他,本想著召入帝都委以重任,沒想到......”
李徹這番話情真意切,羅月娘沒有聽出半分虛假之意,這位年少天子是真的對夫君很欣賞。
想念至此,她眼圈一紅,心中對李徹的好感更多了一些。
“亡夫也多次稱贊陛下的政策,稱陛下乃是明君,很多觀點都和他不謀而合?!?/p>
李徹聞言,心中更是苦澀。
可惜啊,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自己是正準(zhǔn)備重用魏訓(xùn)的,哪怕他出身于世家,卻沒想到......只能說天妒英才。
好在還給朕留下了一個也很厲害的遺孀。
嗯?這話聽起來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