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一處偏僻村莊。
天剛蒙蒙亮,張家村的雞鳴聲此起彼伏。
張父佝僂著背,扛著一把磨得光滑的鋤頭,推開自家破舊的木門,默默向村外的田地走去。
兒子張謙離家赴京已三月有余,音信全無。
但田里的活計卻不能停,那是他們父子倆安身立命的根本。
這些年來,家里能賣的地已經(jīng)賣了不少,剩下的這幾畝薄田,更是需要精心侍弄。
張父年紀雖大,但一輩子在土里刨食有一把子力氣。
他的想法簡單而固執(zhí),只要還能動彈,這地里的活兒他就不會停下。
村口的小路上,左鄰右舍的農(nóng)戶們也三三兩兩地聚著,正準備開始一天的勞作。
見到張父又獨自一人下田,有人投來同情的目光,也有人嘴角撇了撇,臉上滿是幸災(zāi)樂禍。
都說鄉(xiāng)下人質(zhì)樸,但凡事都有兩面性。
張謙這些年到處游學(xué),初時村里人還對他頗為熱情,甚至合資為他出過學(xué)費。
畢竟村中有一個能識文斷字的,他們也能沾沾光,平日里有點事情,也更加方便。
但日子久了,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尤其看到張謙天天讀書,卻依然沒混到什么差事,大家的想法開始反轉(zhuǎn)。
天天讀書,不就是想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看中,混到縣衙里去嗎?
憑什么?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憑什么你想得那么美?
當所有人都在擺爛的時候,你的上進就會變成一種罪過。
于是,近些年來,村里人對張謙的態(tài)度越發(fā)冷淡起來。
見張父一個人走來,一個向來嘴碎的婦人率先開了腔,聲音尖利且?guī)еI諷:
“喲,張老蔫,又自個兒下田?。磕隳菍氊悆鹤幽??”
“這都出去小半年了吧,也沒個信兒捎回家里,別是在外面被人騙嘍!”
張父臉色一沉,眉毛擰在一起。
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緊了緊肩上的鋤頭,加快了腳步當做沒聽見。
見他不敢搭腔,另一個婦人也搭上話,語氣看似緩和,實則更添了一把火:“他嬸子,話也不能這么說。”
“人家張謙可是讀書人,心氣高著哩,說不定是去外面游學(xué),拜訪名師去了呢!”
最先開口那婦人立刻冷哼一聲,聲音拔得更高,生怕有人聽不見:“游學(xué)?就他?也配叫游學(xué)!”
“要我說,就是拎不清!”
“也不看看自家是什么光景,老子在家累死累活,他倒好,在外面逍遙快活?!?/p>
“我看啊,八成是在外頭染上了什么惡習(xí),沒臉回來了!”
“你莫要長舌!”
聽到此言,張父再也忍不住,眼睛里迸發(fā)出怒意,低吼了一聲:“我兒孝順,他這些年在外也做了不少工,沒少往家里拿銀子,他不是那等人!”
張謙雖然常年在外,但畢竟能識文斷字,這年頭能識字就是稀有人才。
哪怕是幫人寫個信,算個賬,也能掙來些許銀子。
那婦人被他吼得一怔,隨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雙手叉腰,冷笑連連:“拿銀子?呵呵,拿銀子回來怎么還把田都給賣了呢?你當大家都是瞎子?”
“先前你婆娘病重,后來你家丫頭出嫁,哪次不是賣地湊的錢?”
“你兒子掙那三瓜兩棗,夠干啥的?還不是坐吃山空!”
張父喉嚨像是被堵住,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婦人說的是事實,兒子在外辛苦掙的錢,對于這個屢遭變故的家庭來說,確實是杯水車薪。
賣地是無奈之舉,也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那婦人見他語塞,更是得意,仿佛打了勝仗一般:“早先俺家好心,想買你家那塊靠水的好田,價錢也給得公道,你死活不肯。”
“現(xiàn)在倒好,地越種越貧,想賣都賣不出價了吧?活該!”
張父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賣不出去,老子留著荒了,也不賣你家!農(nóng)人家中,怎么能沒田?!”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那婦人冷笑著,剛準備再繼續(xù)奚落幾句。
突然,一個半大小子從村外土路上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揮舞著手臂,扯著嗓子大喊道:
“快!快去村口看??!”
“了不得了,朝廷來人了!好多官差騎著高頭大馬,敲鑼打鼓的,連......連縣尊大老爺都跟著來了!”
這聲呼喊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響了整個張家村。
所有在田頭路邊的村民,包括那正喋喋不休的婦人和張父,此刻全都愣住了,齊刷刷地望向村口的方向。
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能有什么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