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錦年一怔,而后猛地嘶喊起來。
“早早,早早你來見爸爸最后一面的對不對?”他死死盯著人群的一處,劇烈掙扎起來。
“早早,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
“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我們?nèi)煎e了,我們不配當你的家人!你斷親是對的,爸對不起你啊,早早!”
他眼睛赤紅,聲淚俱下。
因為被按押著,掙扎之后反應過來并不能起身,池錦年竟一改方向,用力朝地上磕下了頭。
是真的很用力,幾下之后,他額頭就流出了血。
“早早,你是不是知道?你是不是也做夢夢到自己死了,所以才這么恨爸媽的?對不起啊閨女,是我們辜負了你,是我們對不起你啊!”
“你……”
你什么,池錦年還想說,但厲聲響起的一聲“擊斃”,以及緊隨而至的子彈,讓他所有的話就全都止在了喉嚨里。
眉心被洞穿,痛哭的表情都還殘留在臉上,但池錦年卻只能發(fā)出“嗬嗬嗬”詭異的聲音。
“咚”,他朝后仰倒在地。
有血從眉心極速涌出,染紅了他的視線。
他看著頭頂蔚藍高遠的天,明明還沒開春,可池錦年愣是覺得,這樣的天和池早車禍死時的十月,那么像。
昨天,被通知要槍決的一刻,池錦年害怕極了。
害怕的甚至直接暈死了過去。
可就在昏過去后,他像看電影般,回到了接池早回城的那天。
但不同于他知道的現(xiàn)實,“電影”里,綁匪殺了程珍珍,他們失去了心愛的女兒,因此恨毒了池早這個掃把星。
打地鋪、生病,虐待責罵,稍有不對就動手責打。
他看見池早怯生生的拿出了幾個小木球,說是送給他們的禮物。
可他們連看都沒看,就扔的扔,丟進爐子的丟進爐子。
他看到池早被李大媽欺負,他們一家人明明都知道,卻只當作沒看見,任由她自己委屈的偷偷哭。
他看到祁鈺生打池早,打斷了她的胳膊。
那一刻,他大叫了出來,簡直想沖上去踹祁鈺生一腳。
池早的胳膊啊,那是用來雕刻小木球的,那是可以給外賓表演,可以上報紙和廣播的手藝。
可“電影”里,他們卻為了祁鈺生的名聲,為了借助祁家的關系拿到好處,別說給池早撐腰出氣,直接攔著她,讓她連醫(yī)院都不準去。
當看見池早不但因此錯過高考,還再也雕刻不了的時候,他徹底呆愣在了原地。
到后面程珍珍回來了,他們興奮的穿上最好的衣服要去接程珍珍。
他接到了公安打來的電話,池早出車禍在搶救,可他們都做了什么?
眼角滑過血淚,池錦年已經(jīng)隱約明白了池早為什么會對他們有那么大的恨意,他想再說一句對不起的,可瞳孔徹底擴散,他連悔過補償?shù)臋C會也沒有了。
不遠處。
被押著跪在地上的祁鈺生聽到池錦年喊出“做夢”,看到他突然跟瘋了似的舉動,瞬間就意識到是怎么回事。
他跟著掙扎,拼命用舌頭頂嘴里塞著的東西。
他想問問池錦年是不是也做了上輩子的夢,想問問池錦年他和池早上輩子到底是什么關系。
池早到底有沒有嫁給他,他到底有沒有睡到那個賤人。
可心里再急切,掙扎得再厲害,到了此時,也不過是臭蟲的蠕動,屁用沒有。
眼見不可能問到什么,甚至連話都說不了,祁鈺生轉(zhuǎn)而又順著池錦年的視線,往人群里看去,想找到池早。
可就在他還沒看到池早時,突然有整齊劃一的跑步聲響起。
他看到了一身軍裝,氣勢凌厲的藍弈。
祁鈺生動作一頓,等看見藍弈像夢里的上輩子一樣,持槍筆直站在了正對著他,幾米外的地方,祁鈺生徹底僵住了。
但僵住只是短短的時間,下一瞬,他就更加瘋狂的掙扎了起來。
不要,為什么又是藍弈!
為什么槍決他的人又是藍弈!
藍弈是他的克星嗎?為什么每次都是他!
然而手腳被銬著,又哪里逃得掉。
隨著一聲“擊斃”,似是夢境重現(xiàn),也是似穿越了時空,兩輩子的場景在這一刻重合。
時間被無限拉長,恍惚中祁鈺生似乎看到了子彈飛來的軌跡。
他在心里聲嘶力竭的大喊,他不停的命令自己躲開,快躲開。
可褲子都被尿滲透了,他也沒能躲開。
子彈洞穿眉心,神經(jīng)性的刺痛變成了現(xiàn)實,他被一擊斃命。
后腦勺重重砸在地上,祁鈺生也看到了和池錦年同樣的一片天。
但池錦年死前知道了真相,而他,到死都沒能知道上輩子他和池早到底是什么關系。
他那么執(zhí)著的女人,執(zhí)著到兩次放棄逃走的機會,斷絕祁家血脈的女人,他到底有沒有得到過她這個問題,最終都沒能知道答案。
祁鈺生,死不瞑目。
人群里。
聽到那聲“擊斃”,池硯輝意識到了什么。
他通紅的眼睛一瞬瞪圓,終于嘶喊著叫出了那聲“爸”。
他以為他聲音很大,可實際上,聲音干啞到只有緊靠著他的池硯彬聽得見。
“哥、哥,爸、爸他……”池硯彬上下牙“咯咯”的打著架,甚至咬到了舌頭,整個人顯然是被嚇狠了。
他臉色慘白如鬼,滿頭滿臉的冷汗,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而在人群最外圍的角落里,同樣滿身冷汗的蔣銘偉癱軟在地上,干嘔聲一聲接一聲,恨不能把胃都吐出來。
也是同一時間。
離槍決現(xiàn)場并不遠的城郊農(nóng)場。
正在干活的許琴心里突然極速跳動起來。
她驚慌的抬頭,朝一個方向看去,眼淚涌出眼眶。
“砰砰砰……”一連串隱約的聲音響起,許琴踉蹌了下,跌坐到地上。
“老池、老池啊,嗚嗚嗚……”她嗚咽出聲。
一場聲勢浩大的公審槍決結(jié)束了。
人們一時還舍不得離開,站在原地興奮的議論著。
有大人說,回去了要好好教育家里的孩子,可千萬不能干壞事,不然那一槍打下去,腦漿子都出來了,太嚇人了。
也有混混二流子,或者老喜歡干壞事,或者正準備干點兒什么的人,摸了把頭上嚇出來的冷汗,立刻歇了心思。
就連同樣趕來看熱鬧的熊哥和小六兒一行人,也嚇得夠嗆。
尤其做夢夢到過自己被斃過的熊哥,更是嚇得熊掌里都滿是冷汗。
“害怕嗎?”
回城的吉普車里,藍弈有些擔心的看著池早。
池早笑著搖頭,“不怕,一點兒也不?!?/p>
至于池錦年死前說的那些話,池早只當是冬末的風,刮過就散,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