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一致要求下,池早在醫(yī)院住滿了三天,才被準許回家。
上面特批了藍弈三天額外的假期,讓他可以陪著池早。
而關(guān)于最后抓捕祁鈺生時,池早說的那番話……原本她還在想,要怎么跟藍弈說。
可藍弈卻跟從來沒聽過一樣,一個字都沒有問。
這讓池早微微松了口氣。
當然,她不是不愿意告訴藍弈,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開口,從哪里說起。
三天里,郁章兄妹因為住得近,首先從尤挽彰那邊知道了池早懷孕住院的事,他們立刻就買了東西去醫(yī)院看她。
而知道消息的那一刻,郁章心里又酸又澀,忍不住嫉妒藍弈。
但想到池早一路走來的不易,更多還是替她高興。
至于他自己那些已經(jīng)注定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郁章覺得,這輩子,在那么關(guān)鍵重要的時間段,能認識池早,已經(jīng)是他最幸運的事。
郁章知道了,小六兒和熊哥很快也知道了,兩人也來醫(yī)院看望池早。
后面又有武裝部的同事,友誼商店的高經(jīng)理。
還有部隊的郝強和鄭嫂子等人。
但讓池早沒想到的是,秦夢圓和魏婷竟然也來了醫(yī)院。
“早早,之前的事……對不起?!蔽烘妹虼娇粗卦?,朝她躬身,“還有……謝謝!”
看著魏婷明顯瘦了一大圈,眼睛里也一片死寂的模樣,池早搖了搖頭,“不用謝,也沒什么好道歉的?!?/p>
畢竟,上輩子欠秦夢圓的人情,她已經(jīng)還了,魏婷于她,也只是個認識的人而已。
但池早到底還是心軟的,等母女倆離開時,她還是補充了一句,“魏婷姐,你有對你很好的父母,以后有事……還是多聽聽他們的意見吧?!?/p>
魏婷眼眶一紅,她嘴唇動了動,有那么一瞬間,想問問池早她們還能不能做朋友。
可最終,還是沒臉把話說出來。
出院那天,藍家三位長輩全都來了,還有王阿姨和王曉蕓。
王建軍也想來的,被王阿姨兜頭一巴掌,最后只好憋憋屈屈的安分上班。
即便如此,那接她的陣仗大的……感受著落在身上的艷羨目光,池早簡直忍不住耳朵發(fā)紅。
她真的就是暈了一下,真的沒有什么大事啊。
但能有這么多人在乎她,關(guān)心她,池早還是唇角翹著,怎么都壓不下去。
也是從出院當天開始,鄭淑蘭就開始帶著陳姨往小院兒跑,每次都帶著吃的,生怕池早再供血不足暈倒。
馮婉清和藍尚武也是,但凡有時間,那就絕對要過來看看池早才放心。
再加上在武裝部食堂那些大嬸兒嫂子們時不時塞給她的吃食……明明都還沒過年,池早的小臉兒就明顯圓潤了起來。
這天,是臘月二十八。
池早三人剛吃完早飯,一輛吉普車就停在了小院兒外。
是藍尚武。
車子接了池早和藍弈,一路往軍區(qū)開去。
很快到了地方,藍弈扶著池早下了車,牽起她的手緊緊握住,“走吧,別怕?!?/p>
藍尚武也拍了拍池早的肩,“放心,爸也在,不用怕?!?/p>
池早深吸口氣,重重點了下頭,“嗯,我不怕!”
三人一路到了一間小會議室,里面已經(jīng)坐了幾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
他們或穿著軍裝,或一身樸素的中山裝。
看到池早進來,立刻都親切的招呼起她。
三人落座,藍弈拿起筆,負責(zé)這場特殊保密會議的記錄工作。
“想到什么就大膽說,不用有顧忌,也不用害怕?!弊谥虚g的老者看著池早笑容溫和,眼含鼓勵。
池早點了點頭,開始一點點說起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沒有什么技巧,她就按著時間線,將上輩子的經(jīng)歷一一講了出來。
開口前,池早以為這會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過了最初的緊張后,一切卻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不僅如此,如今再回想起上輩子的事,池早恍惚有種并非親身經(jīng)歷,更像是旁觀者的感覺。
看了眼幾步之外的藍弈和對面的藍尚武,池早知道,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因為有他們這些真心疼愛她的人,才會有眼下已經(jīng)和上輩子全然不同的自己。
這場談話,持續(xù)了整整一天。
上午,池早講了自己的私事,包括幼時在大河村的經(jīng)歷,怎么跟尤挽彰和李老師他們認識。
講了被接回城那天,程珍珍的假死綁架案,講了她在池家的生活,池家人對她的態(tài)度。
講了她怎么認識的祁鈺生,又是如何被祁鈺生毆打斷了胳膊,錯過高考,不能雕刻,并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
還有為了“贖罪”,如何拼命掙錢,如何在夜市擺攤時結(jié)識王曉蕓,講了王家一家人上輩子的結(jié)局,郁家的結(jié)局。
當然,熊哥的事池早沒說,畢竟眼下政策還沒變,熊哥在黑市,以及養(yǎng)豬場的事,還不能被知道。
最后,她講了81年,那場讓她喪命的車禍。
期間,談話數(shù)次中斷,有其中一位領(lǐng)導(dǎo)氣憤到聽不下去暫時打斷的一次,有藍尚武拍桌子罵娘的幾次,也有藍弈叫停的一次。
他叫停后出去了十幾分鐘,再次回來時,眼眶赤紅,頭發(fā)上還有沒擦干的水珠,衣領(lǐng)也被打濕。
手里還握著幾只新筆。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先前做記錄用的筆,已經(jīng)生生被他折斷,斷口上還隱隱沾著血跡。
下午,池早講了很快會恢復(fù)的高考,講了改開,講了特區(qū)的設(shè)立,講了票證漸漸退出社會。
講了知青下鄉(xiāng)制度的取消,講了知青大回城,以及回城后對城市生活的影響,住房、工作、還有極為重要的治安問題。
還有包產(chǎn)到戶,截止她死前解散公社的試點,改開后短短幾年,社會發(fā)生的巨大變化。
當然,不久后就要開始的越戰(zhàn),更是重中之重。
不同于程珍珍彼時還拿著錢票在揮霍瀟灑,池早對越戰(zhàn)的事關(guān)注很多,從報紙上,收音機里,大學(xué)里同學(xué)的談?wù)撝小浀煤芏嗍虑椤?/p>
尤其記得越國人利用地形和婦女孩子,對我們軍人造成的傷亡。
“雖然我們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但因為敵人的無恥等原因,到我死前,戰(zhàn)爭還沒有徹底結(jié)束?!?/p>
說完這一句,池早端起杯子低頭喝了口水。
她緩了緩,再次看向眾人。
“至于我為什么會知道三枚炸彈的事……是因為我臨死前,把眼角膜捐給了一位軍人同志?!?/p>
“重生后,我會通過做夢,看到我死后,他視角下的一些經(jīng)歷。”
“比如給上輩子的烈士石小滿同志掃墓,比如前兩枚炸彈爆炸的瞬間,再比如這次化工廠的事……”
不知什么時候,池早的視線落在了藍弈身上。
而藍弈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已經(jīng)停止了記錄的動作。
他死死捏著筆,手背青筋暴起,一瞬不瞬的和池早對視。
然后就聽見池早對他說,“因為一些誤導(dǎo),我一直以為受捐者是郝強大哥,直到化工廠出事前一天暈倒,我才在夢里知道……我眼角膜的真正受捐者,是你?!?/p>
“咚”,凳子翻倒在地。
池早還沒反應(yīng)過來,藍弈已經(jīng)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近將她緊緊抱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