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這會兒正絞盡腦汁地在寫他那策論文章。
書院的屋子都不大,林副將又是個熱切開朗的人,往書院林林總總搬了不少東西,本就狹小的屋子?xùn)|西一多,就顯得擁擠昏暗,他便把書案挪到了靠門的地方。
一抬頭就瞧見盧氏的十二郎站在面前,十分唐突地湊過來說話。
“霍師弟,我是你盧師兄?!?/p>
霍云就著收筆墨的姿勢,沖他微微一抬手,示意道:“請坐?!?/p>
盧十二郎并不坐下,而是又往他跟前湊了湊,小聲道:“你在將軍府,可曾知道那什么周公子?”
霍云心頭厭惡,瞬間沒了寫文章的興致,稍稍往后退了退,伸手把寫了一半的冊子合上,淡淡道:“知道?!?/p>
盧十二瞧出這新來的性子寡言冷淡,不大合群。
便自己拉了個矮凳坐下,熱切道:“他有沒有同你說起公府的表姑娘?”
霍云眉頭猛得皺起來,不悅的看著他。
“難道沒說?真是怪事,他勾上了公府的表姑娘,都不與你們顯擺?”盧十二覺得有些古怪。
男歡女愛的事兒,對女子來說諱莫如深,但在男子那里卻大不相同,進京謀前程的男子,雖然不算家世顯赫,但也投在霍將軍門下,沾親帶故的客卿,又有點才華。
勾上了高門貴女,若真成了好事,得了手娶回家去,攀上了門親戚,日后高官得坐,駿馬得騎,這是榮耀!
哪個男人不羨慕司馬相如琴挑文君,拐帶了豪門貴女,逼得岳丈送了幾百萬錢?
未得手之前不敢大肆張揚,但私下里相熟的兄弟們之間免不得吹噓一番。
他自顧自想了一下,覺得這位霍師弟實在是個沉默寡言的悶葫蘆,大約是同那花言巧語姓周的不是一路人,人家未曾同他說。
便又笑道:“霍師弟,你知道他多少事,同我說說,我替你在柴公子那里說和,你得罪了他,在這書院里日子可不好過?!?/p>
霍云覺得有趣,范陽盧氏,何等門庭,這十二郎竟然如此不堪。
他生了心思應(yīng)付他,便笑道:“周兄的事,我確實知道的不多?!?/p>
“不多那是多少??!”盧十二被他這一句話蹦不出幾個字給弄急了,“你跟我說說,我教你寫許先生那兒的策論?!?/p>
“你會寫?”
“那是自然!我可是許先生最喜歡的弟子。”盧十二面上頗有幾分得意,隨手翻開霍云寫的策論,邊瞧著邊指點,“你這寫的什么玩意兒?!?/p>
霍云神色微妙的抽回了自己的冊子,面龐上展出幾分笑來。
方才這幾下,他已經(jīng)將事情前后猜了個七七八八,定是那柴家人引得盧氏子弟朝周晚吟發(fā)難。
“那周公子原是霍家表親,他家在城郊白馬寺邊上有個小宅子,叫惜朝別院,你們?nèi)羰窍雽に?,每月十二,他都會過去坐坐?!被粼频?。
他聲音溫潤和氣,面帶三分和煦的微笑,瞧上去親切自然,并不似木訥口拙之輩。
盧十二呆了一下,這霍師弟面容生得清俊漂亮,仔細一瞧,年歲應(yīng)該并不比自己小,自己當(dāng)著他面讓他叫師兄,他也沒反駁,想來是個妥帖人。
柴家人著急忙慌的抓奸夫,但這奸夫人在驃騎將軍府,他們也沒膽子進去查人,也就含含糊糊的知道了個是姓周的,郡望哪里都沒弄明白。
這等私密事,竟叫他知道了!
若是告訴了柴家,一起揪出來這什么周公子,威逼利誘叫他出來指認(rèn),何愁不能收拾那自命不凡的縣主?
他很滿意地起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好心告訴霍云:“許先生最是敬佩霍將軍這等上陣殺敵的好兒郎,你只管往他殺敵上夸,準(zhǔn)沒錯的。”
霍云覺得實在有趣,嗤笑一聲,再沒做聲了。
周晚吟回了房里,采蓮眼睛還紅著的,光是閨閣小女兒家拌嘴,她還能幫著自家姑娘嚷嚷幾句,可如今這書院先生都向著人家,她就不行了。
讓她和小丫頭們斗嘴,她是誰也不怵,但遇到飽學(xué)的先生,那嚴(yán)厲威嚴(yán)的樣子,她就害怕委屈。
萬珍兒正在靠著窗做針線,聽她說了經(jīng)過,臉也白了幾分。
“這許先生竟然這樣偏頗,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家里?!彼龘?dān)憂地說。
在陛下賜的小宅子里,做做針線看看書多好。
女兒家一輩子能清清靜靜的過日子,再尋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便是很好了,這書院也太兇險了。
周晚吟道:“我是絕戶人家的獨生女兒,沒有父兄撐腰,這點子捐嫁妝的情分,能讓皇帝陛下賜我爵位,卻不能保我一世。”
“咱們不是還有林太夫人嗎。”采蓮道。
林太夫人雖然說同她們還不大熟悉,不算親近,但人也不難相處。
周晚吟道:“林太夫人也是無兒無女的人,她養(yǎng)過陛下一場,有些情分,但這世上,恩情面子,都有用完的時候?!?/p>
常言道,人生前三十年對父敬子,后三十年對子敬父。
她與林太夫人也是如此。
她如今需要一個高貴體面的夫人當(dāng)長輩,日后林太夫人也需要一個尊貴出息的晚輩。
如此,她們才能太平安康的過一輩子。
若是她一直軟弱可欺,躲在林太夫人的保護下縮家里繡花,受了外人欺負(fù)林太夫人便進宮找皇帝哭訴。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時日久了,皇帝也顧不上了。
“現(xiàn)在不是后悔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得找到周公子?!敝芡硪髋牧伺娜f珍兒的肩膀,柔聲道,“多使些銀錢,一定要找到他,必要的時候,請他幫忙說句話?!?/p>
這種事情她是女子,不好多糾纏在里頭自證清白,男子卻好說話一些。
再者,只怕他還不知道如今柴家人對她恨之入骨,若是被柴家人先找到了他,控制為難他,便麻煩了。
那日之后他便沒了消息,還是得聯(lián)系上,一同商量應(yīng)對才好。
“可是,那霍將軍那般虎威,他家門庭,誰敢靠近啊?!比f珍兒小聲道。
周晚吟也愁了,她倒不覺得霍將軍是什么壞人,只是這人性情實在是……
退婚那日,他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尤其是還帶著那唬人的明王面具,瞧著就不像好招惹的。
別說上他家打聽里頭的人了,路過他家門口都想繞著走。
采蓮眼睛一亮,提醒道:“不用出去打聽,找那霍七郎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