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寒煙話說得漂亮,顧太后也覺得有道理。
便繼續(xù)問:“只不知哪一家的兒郎能配得上這姑娘?”
“說來也巧了,我族中十二郎尚未娶妻。雖說不是主脈,但樣貌人品也是沒得說的?!?/p>
“盧氏門高,即便是旁支,也不算委屈了?!鳖櫶蠛軡M意。
過來報消息的順喜大感不妙,他伺候周惜朝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如今陛下在病中,要是知道周家姑娘被這么糊里糊涂地指婚給了別人,可怎么得了。
他一著急,也顧不得許多了,笑道:“太子妃說的這位盧公子,可是在明德書院里讀書的那個?聽陛下說,他今年滿了二十,正好提拔他進翰林院去?!?/p>
他是久在皇帝身邊的老人,盧寒煙也不好說他無禮,只好尷尬道:“是呢?!?/p>
顧太后聽出了不對:“他已經年過二十,怎么還未娶妻?莫不是有什么隱疾?”
誰家好兒郎二十了還不娶妻的,就算未娶妻,但也該定下未婚妻了。
前頭殷溪就找了個有未婚妻的,鬧成這般模樣,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盧寒煙趕忙道:“太后放心,十二郎身子康健得很,他呀不是不想娶,是他前頭娶了個姑娘,那丫頭沒福分,嫁過去沒幾個月便去了?!?/p>
一聽說盧十二郎是個喪偶的,顧太后心里頭就不大高興了。
這姑娘她雖然不認識,但無緣無故給人指婚指個二婚的,實在不妥當。
盧寒煙又道:“我也是仔細思量過的,他們兩個,一個喪妻,一個退婚,都是苦命人,正好相配。縣主過了年都十八了,這個年紀,也難找到相配的兒郎,確實拖不得了。”
好姻緣都要講究個年歲相當,誰若是出了岔子,錯過了年紀,就不好說親了。
男子還好,年歲大了些,配個年紀小點的姑娘也行。
姑娘家就麻煩了,差不多大的男子都成婚了,別家也不肯給自己寶貝兒子找個老姑娘。
顧太后聽她這樣說,又覺得也有些道理,便點了點頭:“還是你細心,回頭等熱孝過了,哀家便給他們賜婚?!?/p>
盧寒煙道:“妾身是個寡婦,也沒什么事做,就張羅著年輕人的婚事打發(fā)日子,看到人家和和美美的,我也高興?!?/p>
順喜的心涼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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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溪一路飛馬進宮,宮里早已經戴了孝,霍云在未央宮門口等著她。
“太醫(yī)看過了,說是憂思過度,又傷心動氣,囑咐好生養(yǎng)著,方才醒來喝了藥又睡了。”
殷溪一時間肝膽俱碎,正要再細問,門里傳來了周惜朝的聲音。
“是殷溪來了么,進來吧?!?/p>
殷溪趕忙丟下霍云推門進去,就見周惜朝臉色慘白地靠在榻上,屋內濃重的藥味熏得她心口發(fā)疼。
周惜朝身體不好,但卻是個很要強的人,總是以清貴無瑕,光彩照人的模樣出現(xiàn)在人前。
輕易不肯叫人看到他的病容。
“陛下……”她輕聲喊了一聲。
周惜朝沒什么力氣,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殷溪聽話的往前走了幾步,在他半步開外的矮凳上坐了。
“沒能喝你的喜酒,可惜了……婉姐姐很遺憾?!敝芟С撊醯目粗笙?/p>
殷溪沒接他話茬,隨手接過宮人送來的藥盞,要喂他。
周惜朝覺得有些失禮,輕輕擺手:“又不是孩子了,我的藥怎么能讓你喂。”
殷溪微微嘆了口氣,自矮凳上起身,讓宮人過來侍奉。
她行動間,周惜朝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血。
“你受傷了!”
殷溪輕輕搖頭:“你不要急,這都是別人的血……我沒有事?!?/p>
她心里疼得厲害,卻不肯多說什么。
周惜朝怎么看不出她有事,眉頭皺了皺,沉默了片刻,卻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靜靜地喝了藥,又把蠟封的圣旨拿給殷溪:“你新婚燕爾,朕本不該這時候找你,但如今有一項要事,驃騎要留守京師,只能讓你去辦?!?/p>
“陛下有令,刀山火海我也會去?”殷溪說。
周惜朝沖她笑了笑:“我怎么會讓你去刀山火海,朕要你去洛陽,以練兵的名義,保護洛陽王?!?/p>
“什么……”殷溪臉色一白。
周惜朝也不瞞她,坐正了身子,低低的咳了幾聲,才道:“你兄長將你托付于我,我總怕你照顧不好你,好在你如今也成了婚,不是孩子了。”
“朕登基十年,早有倦鳥思歸之意,如今皇后殯天,恐怕朕也天命不永,三弟雖不算天資過人,但心地寬仁,他日或可為堯舜之君?!?/p>
殷溪只覺天旋地轉,她愣愣的看著周惜朝,心中氣血翻涌,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緩緩地跪下去接過圣旨:“臣遵旨?!?/p>
周惜朝說:“后宮多年無子,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你要保護好洛陽王?!?/p>
“是……”殷溪重重地叩首,“他死,我也不活?!?/p>
她魂不守舍地出了大殿,正撞見門口的霍云。
“你怎么了……”霍云見她臉色慘白,隨口問了一句。
殷溪看著他,張了張口想說話,卻猛地一口血嘔了出來,那殷紅的血沾在她前襟上,好在她衣衫也是紅的,并不怎么扎眼。
“殷溪!”霍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招呼宮人過來扶她。
殷溪擺了擺手止住了眾人:“無妨,我只是……”
只是……太過傷心了。
她戀慕了那個人很多年。
很小的時候,她就在心里描摹了一張叫做周韶的畫。
經年累月,她親手一筆一劃將那個模糊的影子描摹的清晰。
可是她遇到周韶的時候才九歲,而周韶已經十六歲了。
先太子病逝,他突然地被接進京做了皇帝,也突然地被先皇指婚了謝家姐姐。
她遇到他的時候太晚了,這一晚,就晚了一輩子。
她在東南海戰(zhàn),九死一生之時,聽到孩童唱太平歌。
曲調婉轉,清麗脫俗。
他自由愛詩書,尤擅小令。
她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那詩,就想到了他。
她想要活著回到他的身邊,想要替他打下太平的江山。
想同他一起青史留名,或許千百年后,她的名字,能和他寫在一起。
哪怕是以君臣的名義。
回京之后,她撿到了柴子安的風箏,她以為這是老天派來補償她的……
卻不想,是老天在懲罰她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