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以后都想嫁個什么樣的人呢?”封姣姣眼波流轉(zhuǎn),故意拖長了尾音,目光在明容身上打了個轉(zhuǎn)才轉(zhuǎn)向幾個小姑子。
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茶盞邊緣,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景春熙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明容正低頭撫平裙裾上的褶皺,當即會意,封姣姣這問題怕是因著李子文來的。
“我要嫁個能與我一同馳騁天下,看盡大慶朝風光,帶我看大漠草原,看戈壁孤煙的白馬王子。”明珠猛地站起身,雙臂舒展仿佛要擁抱天地,眼中閃著憧憬的光。
她今日穿著鵝黃襦裙,發(fā)間金步搖隨著動作叮咚作響,整個人鮮活得像枝頭初綻的迎春花。
“那你嫁個野人算了,外族的蠻人最適合你,沒準還是粗壯的黑臉漢子?!辫銉耗笾磷友谧“霃埬槪绨蛐Φ弥卑l(fā)顫。
嫣姐兒聞言差點嗆了茶,忙用袖子遮著笑彎的眉眼。小雨也半懂不懂地笑。
滿屋子的姑娘們頓時笑作一團,連窗外停著的雀兒都被驚得撲棱棱飛走了。
“那又何妨?懶得跟你們說?!泵髦闅夤墓牡囟迥_,像只炸毛的貓兒般竄到大嫂身側(cè)坐下。她特意朝慢半拍的瑾姐兒揚了揚下巴,得意地占據(jù)了最靠近點心碟子的位置。
“明容呢?你最大,你說。”封姣姣將剝好的杏仁輕輕推過去,聲音放得又柔又緩。霎時間所有說笑都停了,七八道目光齊刷刷落在那個始終安靜的少女身上。窗欞漏下的光斑正好映在她月白的衣襟上,像落了幾片脆弱的玉蘭花瓣。
景春熙悄悄攥緊了袖口。這些日子從瑾姐兒她們零碎的閑談里,她拼湊出這個堂表姐的矛盾——明明每月都省下月銀購置文房四寶并些泥人糖人之類的小物件,托人往家里送去;可當五頭帶著弟妹來像老夫人請安時,她偏要躲在屏風后,任憑孩子們踮著腳張望,也絕不露一面,即使碰見了也不發(fā)一語。
“我說過了不想嫁人,就留在叔祖母身邊伺候一輩子。”明容垂著眼簾,指尖在青瓷杯沿反復摩挲。那聲音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連呼吸都不曾亂一分,可景春熙卻看見她膝頭的裙料被攥出了深痕。
封姣姣與景春熙交換了個憂心忡忡的眼神。前者輕輕嘆氣:“可老夫人定然不是這么想的?!彼焓窒肱雠雒魅莸氖直常瑓s被不著痕跡地避開,“她老人家常念叨,要看著你們個個都有好歸宿?!?/p>
“就是呀!”景春熙忙接話,聲音放得軟軟的,“外祖母前些日子還同母親說,要給你尋個知冷知熱的良人。她總盼著你往后也兒孫繞膝,夜里有人替你留盞燈呢?!?/p>
“明容哪都不想去!”她突然抬頭,眼圈泛起胭脂色的紅暈,話出口才驚覺不禮貌和失態(tài),慌忙又低下頭去,仿佛青磚縫里能有草芽生出來似的。
“若是老夫人一定要給你指婚呢?”封姣姣往前傾了傾身子,鎏金護甲在案幾上叩出輕響。她看見明容單薄的肩膀輕輕一顫,像被風吹亂的蝶翅。
“叔祖母~叔祖母~定然是不會的?!泵魅莸穆曇艉鋈惶摳∑饋?,仿佛雪水消融時斷裂的冰棱。她慌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那方素白絹子立刻洇開一小團濕痕。
“好了好了,大嫂不問了?!狈怄姞罘啪徴Z氣,轉(zhuǎn)而輕拍身旁的嫣姐兒。
小丫頭正扒著桌沿聽得入神,突然被點名,忙挺直腰板脆生生道:“嫣姐兒全聽祖母和嫡母的,她們都會為我做打算?!闭f完還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發(fā)髻上綴的銀鈴鐺跟著叮鈴作響。
“哈哈哈!你才多大?”瑾姐兒笑得前仰后合,指著她鼻尖道,“前日還偷吃糖粘掉乳牙,今兒倒裝起小大人來了!”
景春熙瞧著她們鬧作一團,忽然拍額道:“誒,每次來我總忘了問你們?!彼郎惤銉簤旱吐曇簦鞍幀F(xiàn)在怎么了?不會總關著吧?”話音未落便察覺四周驟然安靜,連嚼著糕點的明珠都放緩了動作。
“別提她了?!辫銉好偷厮﹂_藕荷色披帛,像是要揮走什么臟東西,“剛關祠堂出來,又亂說話。”
她扯著景春熙的袖口咬牙切齒道:“你知道她是怎么說的嗎?”眼尾飛起個凌厲的弧度,連珠炮似地接著道,“她竟大放厥詞,說姐姐你現(xiàn)在已是太子妃,將來必是皇后。不如讓她也占個東宮側(cè)妃位,好替你分憂解勞!
這話恰被伯母身邊的小丫頭聽個正著,伯母當即告到祖父祖母跟前,如今她已被送去庵堂,怕是回不來了。”
“她~還真是屢教不改?!本按何跽砷_捏皺的帕子,心頭泛起涼意。
本是同根生,而且同樣都養(yǎng)在青山莊的孩子,也受了夫子們的同樣教誨,他們一家自愿待她不薄,她也是尚且未及笄的年齡,何至于此?
記得上一次阿瑤在花園里攔住她討要宮花時,眼神就藏著這般蠢蠢欲動的光,沒想到竟瘋魔至此。
“要是有點腦子,她就是敢想,也不該說出來!”瑾姐兒抓起塊芙蓉糕狠狠咬下,糖渣沾在唇角都顧不上擦,“從前只覺得她愛掐尖要強,誰知是個往火坑里跳的糊涂蛋!”
“這么處理倒是好的?!狈怄p撫景春熙的手背,目光里帶著寬慰,“若真由著她胡鬧,只怕要帶累滿府姑娘的清譽?!?/p>
她轉(zhuǎn)頭環(huán)顧屋內(nèi)眾姐妹,語氣忽然溫軟下來,“你們個個都是好的,這段時間大嫂也看出來了。”
最后這句說得又輕又慢,像春風拂過初綻的桃枝,小姑娘們立刻灼灼其華,體態(tài)都方緩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