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衛(wèi)國公要怎么打？”
沉重的語氣，沉重的神情，沉重的問題。
楊國忠站在紫微宮的門口，恰好撞見了周元出來。
他沒有打招呼，他似乎早已猜到了一切，他目光平靜且深邃，仿佛把周元看穿了一般。
周元微微瞇眼，道：“如果是楊大人掌兵，楊大人會怎么打？”
楊國忠搖了搖頭，沉聲道：“老夫只是文官，不善征戰(zhàn)?！?/p>
周元道：“首輔這么多年，你沒有犯任何大錯，即使陛下對你已經(jīng)頗多不滿，卻依舊舍不得罷黜你，你不善征戰(zhàn)，卻善權(quán)謀?！?/p>
楊國忠笑了起來，緩緩道：“衛(wèi)國公畢竟年輕，有時候看問題太過武斷，這世間萬事許多時候根本沒有對錯，做得過分些，亦或者飽受一些，都無關(guān)緊要，只要立場是對的，能力是有的，這就夠了?！?/p>
“老夫小毛病有很多，陛下若真要殺我，一定能找到理由，但…我愛國忠君?。∥矣心芰Π。 ?/p>
“若你是帝王，你會殺一個既有能力、又忠君愛國的首輔嗎？你頂多埋怨埋怨，敲打敲打罷了。”
周元冷笑道：“權(quán)術(shù)這種東西，你們是悟得明明白白，但蒙古八萬鐵騎南下，你們卻想不出法子?！?/p>
楊國忠道：“這朝廷不是一個人的朝廷，這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官員各司其職，才能良性運轉(zhuǎn)，我做好我的事，武將則做好武將的事，這才是最好的格局。”
“若是我楊國忠也像你周元這般能征善戰(zhàn)，陛下便容不下我了?！?/p>
周元嘆息，這老狐貍把事情都看得透透的，怪不得屹立政壇巔峰這么多年，依舊穩(wěn)如泰山。
鄧博尺之流，遜色他良多啊！
周元道：“所以在楊閣老看來，蒙古危局，該怎么解決？”
楊國忠笑了笑，道：“最核心的戰(zhàn)略，衛(wèi)國公不是已經(jīng)在部署了么？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這朝堂上果然都是聰明人，只是一個個用心不良罷了。
周元搖著頭，大步走了出去。
北蒙這一仗不好打，但周元并不是沒有方向，只是要到了大同，才能慢慢確定策略。
而在此刻，他要先把神京的問題解決。
最主要的就是熊闊海。
作為從云州就相識的老朋友，一路走來，他和周元多次并肩作戰(zhàn)，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周元不愿意再裝糊涂了。
他要把一切都挑明，神京不能留下不確定因素。
熊闊海的府邸不同于其他高官，他雖然很能貪，卻很低調(diào)，住的只是三進府宅，僅僅比周元剛進神京那一套要好一些罷了。
面對周元的到來，熊闊海顯得非常吃驚，瞪大了眼睛道：“周大人？你竟然有空來我這里！看來你麻煩事兒還不夠多??！”
這王八蛋果然消息靈通，什么事都知道。
周元道：“少廢話，叫嫂子去準備飯菜，晚上咱倆喝幾杯?！?/p>
熊闊海愣了愣，隨即嘿嘿笑道：“看來要出征了，哈哈，周大人果然是忠君愛國啊，佩服佩服?！?/p>
兩人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看了一下府邸的格局，才坐到書房之中。
周元抬頭看向他，緩緩道：“老熊，咱們也認識兩年多了吧？”
熊闊海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周大人你別…你有事直接說，別追憶往事，搞得我壓力很大?！?/p>
周元道：“那我直接攤牌了，說吧，你今年遇到什么事兒了，總是試探我的立場?！?/p>
熊闊海一下子沉默了。
他抬頭看著周元，給他倒了一杯茶，才嘿嘿一笑，咧嘴道：“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多久了么？一年了！”
周元道：“你今天是要說實話，還是要打官腔？”
“當然是說實話?！?/p>
熊闊海嘆了口氣，道：“你先問吧?！?/p>
“好?！?/p>
周元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是陛下的人了？我的意思是，是她派你來監(jiān)視我，試探我的立場？”
熊闊海搖了搖頭，說道：“我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當然是陛下的人，但陛下從來沒有派我監(jiān)視你，更沒有派我試探你的立場?！?/p>
“甚至，我期間以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身份，鄭重問過陛下這個問題，要不要監(jiān)視你、試探你?！?/p>
“陛下的回答很堅決，她說不必，更不允許任何人試探你，她說她信你?！?/p>
周元沉默。
然后他才緩緩道：“那為什么你要說胡話？這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你向來謹慎，絕不愿意卷入任何莫名的政治旋渦。”
“廢話！”
熊闊海道：“你還知道我謹慎??！你還知道我不愿意卷入這種破事兒??！但他娘的，全天下誰不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誰不知道我是所謂的周黨之人？”
“去年一場刺君案，突如其來，老子進了詔獄，飽受毒打，我的家人也被軟禁起來，差點丟了性命。”
說到這里，他看向周元，道：“你明白我那時候在想什么嗎？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機會，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把這種危險徹底杜絕?！?/p>
周元懵了。
這不是老子的想法嗎？
熊闊海道：“不過你放心，我算個屁啊，我能做什么事？我也只有忍著罷了?！?/p>
“但后來情況不對了，我發(fā)現(xiàn)你在搞小動作?！?/p>
他看著周元，輕笑道：“我干了這么多年錦衣衛(wèi)，之后還做了指揮使，我的消息能不靈通嗎？你的那些動作，我全部都知道！”
“你！周元！居心叵測！”
周元撐著臉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熊闊海道：“你居心叵測，就意味著我居心叵測，我們分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出事，我也是要跟著死的?！?/p>
“娘的，老子分明什么都沒做，卻跟著你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每天都心驚膽戰(zhàn)的?！?/p>
“你說，我這么謹慎的人，面對這種不可控制的潛在危機，是不是該試探一下你的立場？”
好家伙，還以為這廝是為了陛下試探，誰知道他想的更遠，他為了自己。
周元道：“但你這一次，話語又不一樣了，已經(jīng)不再是試探，更像是在釣我了?！?/p>
熊闊海攤手道：“大哥！老大！我是跟你混的啊！我都摸不清楚你的態(tài)度，我當然急??！”
“一方面你在迅速壯大，一方面你卻不惜暴露自身實力，也要幫女皇辦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到底是反，還是不反，我看不懂??！”
“你倒是好，你是寵臣，你有功于社稷，哪怕陛下真的無法容忍了，頂多把你革職，等待時機再啟用便是?！?/p>
“我們呢？我們作為黨羽，一定是會被清理的?！?/p>
“我怕死啊！我好不容易混到這一步，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我甘心栽倒嗎？”
“所以我必須要把你逼過來，讓你跟我攤牌，否則這日子沒法兒過了?！?/p>
“所以我說，等你一年了?！?/p>
周元道：“你想知道一個答案?！?/p>
“是的，答案?！?/p>
熊闊海道：“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我都接受?！?/p>
周元瞇眼道：“為何？”
熊闊海道：“你不反，我就安全，我安安心心做我的大官，享受我的生活?！?/p>
“你反，我也下不了船了，我早就和你綁在一起了。既然如此，還不如跟你做一番事業(yè)，成則裂土封王，名垂青史，什么小妾外室水路旱道，我予取予求，你嫂子保證不會有意見?！?/p>
“敗，也轟轟烈烈，總比被你坑死要強。”
周元道：“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從頭到尾，從來沒有想過要造反。”
熊闊海深深吸了口氣，如釋重負，然后嘆息道：“挺好，你安全，我也安全，你到時候必然是一等國公，而我也能混個伯爵，很好?！?/p>
周元看向他，目光深邃，緩緩道：“一等國公，僅僅如此嗎？”
熊闊海變色道：“你什么意思？”
周元道：“我沒有想過造反，也從來沒有想過坐以待斃，你對這件事有誤區(qū)?！?/p>
“這并不是非彼即此的事，我思索的從來不是反，或者坐以待斃，我思索的一直是怎么對待陛下。”
熊闊海道：“既然你對我這么說了，那么…你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作出決定了。”
“是。”
周元看向他，目光平靜，緩緩道：“是的，猶豫了很久，思索了很多，但最近兩日我想通了，便決定了?！?/p>
熊闊海道：“什么？”
周元道：“沁水公主懷孕了，我打算讓她的孩子，姓陳。”
“還天下于陳，這是無數(shù)老臣、勛貴、宗室都期盼已久的事。”
“他們沒有能力做到，我?guī)退麄?！?/p>
熊闊海道：“那！陛下怎么辦？”
周元道：“女人就要做女人該做的事，給我暖床奶孩子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