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鄭氏怎么鬧騰，沈家沒人再愿意管沈守忠。
哭了好幾天的鄭氏收拾包袱回了娘家，住了兩日后，又回來了，只是信已經(jīng)交給了抓走沈守忠的人。
信極順利被送到京城，那送信之人徑直去了會館，卻被告知沈逾白等人已經(jīng)被趕走。
接待他的正是薛管事，志得意滿地朝送信之人邀功：“敢得罪秦家，定不能讓他安穩(wěn)在會館住著?！?/p>
送信之人大怒：“你誤我！誤我??！”
眼見會試開考在即，靠一人之力定然是找不到沈逾白等人的。
沈解元在安陽雖名聲極盛，可來參加會試的哪個不是文采斐然。全國十三郡，每屆鄉(xiāng)試便有十三個解元，長年累月積攢下來，待考的解元不在少數(shù)。
薛管事大驚，當即向外散銀子，讓人去各家客棧問詢，這才堪堪趕在初八這日將信送到沈逾白手上。
只是時間不湊巧，竟趕在二月初八送信上門。今晚就要入考場，卻得知家中出事，定會被擾亂心神。
羅大舅憂心寬慰：“逾白，你如今就算趕回去也來不及，不如安心下場考試?！?/p>
在三人擔憂的目光下，沈逾白將信疊好，姿態(tài)從容：“大舅放心，我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p>
這便是秦家出的招么，是比將他們趕出會館要高明不少。
不過他們顯然沒打聽過沈守忠與他關(guān)系如何，否則應該就不會白費力氣對沈守忠動手。
早早收拾好包袱，傍晚一到，四人就各自入睡。
四更就要入場，便是睡不著也要早早躺在床上養(yǎng)神。
沈逾白這一覺睡得極好。
與他人不同，沈逾白每每遇到大考，就比平時睡得更好。
京城的夜里還是冷得厲害，沈逾白將蘇錦定制的保暖衣穿好，又在外套了厚襖子，用熱水泡了手，待渾身暖和起來，才洗臉下樓。
客棧已坐滿了考生，或緊張或精神不振，如沈逾白這般養(yǎng)足精神的倒是少數(shù)。
羅大舅已經(jīng)點了熱騰騰的饅頭，幾人吃完，帶著行李前往貢院。
一出門，寒風便如刀子般往衣服里鉆，凍得考生們一個激靈，卻沒一人敢開口，怕刀子般的冷風鉆進腸胃里。
漆黑的夜里，除了客棧和會館有燈火外，就只有考生們手上的一盞盞燈籠擺成燈河，朝著貢院的方向移動。
沈逾白一行人出來后上了馬車，悠悠往貢院而去。
不少貧寒的舉子此時卻只能依靠雙腿，吹著寒風，若身子弱些，怕是還未入場就已病倒。
鄉(xiāng)試好歹在本鄉(xiāng)考，考生們自是習慣本鄉(xiāng)的氣候。
而會試卻是背井離鄉(xiāng)，難以適應寒風，病倒的人比鄉(xiāng)試多上不少。
想要出頭，這等苦楚定是要吃的。
至于是吃一次苦還是吃一輩子苦，全看個人才學與運氣。
馬車越靠近貢院就越動不了，四人下了馬車后，讓所雇的車夫?qū)ⅠR車趕回去后，自行提著行李去了貢院門口。
此時的貢院已經(jīng)按照不同郡排了長長的十幾個隊伍。
沈逾白等人排在安陽郡的最后，出乎意料的是，隊伍里竟有幾個舉子朝沈逾白拱手。
到了時辰，龍門大開，搜撿入場。
與鄉(xiāng)試相比，會試搜撿就很尊重考生了。
搜撿官們只需舉子們脫下外衣外褲，再搜撿一番行李，確認并無夾帶后就放行了，并不讓考生感到被羞辱。
即便如此，考生們還是凍得厲害，待檢查完便趕緊將衣服套上。
搜檢結(jié)束，便由龍門入場，待驗票后，沈逾白領了考卷便對號入場。
號舍與鄉(xiāng)試號舍無異，進入其中，門便從外鎖上。
沈逾白早已習慣，先將兩塊木板擦洗干凈，寒風依舊能從門縫鉆進來。
他往門口釘了塊防風布，生起爐子，待號舍暖起來后方才開始看試卷。
第一題便是“不違農(nóng)時”。
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文是：“不違農(nóng)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p>
看到這題目，沈逾白便沉下心神。
鄉(xiāng)試雖已開始考察考生的策問，著重點還在四書五經(jīng)與詩賦。會試卻對詩賦等不甚看重，而更重視策問、執(zhí)政能力等。
一旦中了會試，便是貢生，而后續(xù)的殿試不會剝奪功名，也就是說，貢生最差也是庶進士，可直接委派官職，自是更看重執(zhí)政能力。
此題要的必不是花團錦簇的文章，更需質(zhì)樸。
思索至此，沈逾白便在草紙上落筆寫下破題：王者盡心于民事，道建而業(yè)斯隆焉。
寫完破題他并未停下，而是繼續(xù)后面所寫。
天氣嚴寒，若再如秋闈一般遇上下雨，他定然熬不了多久，不如趁著第一日精神正好，多做些文章。
一篇寫完，沈逾白將凍得有些僵的手放到小火爐邊烤了會兒，也讓自己休息片刻，邊將寫好的草紙放到一旁，再拿出第二題。
謄抄并不用費什么腦子，到后兩日精神不好時再謄抄也就是了。
雖有小火爐，可那點溫暖在嚴寒中實在過于微弱，便越發(fā)顯出寒氣逼人。
要不是身上穿著蘇錦定制的保暖囊衣囊褲，沈逾白怕是一天都撐不住。
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手、脖子與臉也被凍得厲害。又因坐著不動，腳上哪怕穿著厚鞋子，依舊冰冷。
第二道題是“所謂平天下·一節(jié)”
此題出自《大學》，“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兒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大意是：要使天下太平，根本在于先要治理好國家，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為國君尊敬老人，百姓就會孝敬老人；國君敬重長者，百姓就會敬重長者；國君體恤救助孤兒，那么百姓也會照做。國君應當推己及人，成為道德標桿。
此題出現(xiàn)在會試，便極不簡單。
主考官出此題，究竟是規(guī)勸當今圣上，還是暗暗嘲諷？
當即圣上為開元帝，登基不過五載，與文官集團的斗爭日趨激烈。
自古要么君強臣弱，要么臣強君弱。
而這斗爭的火星已經(jīng)濺到會試，可見有多慘烈。
此題需慎之又慎，一個不小心，便會犯了忌諱，或得罪君父，或得罪文官集團。
無論哪種，都不是一個小小舉人能承受的。
沈逾白放下筆，往爐子里加了些炭。
爐子底下炭被燒得通紅，新加的炭雖還未燒著，卻也被烈火烘烤著，沒有可逃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