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罌,就是不認他魏王的身份。
這身份原本就是起于魏氏分了晉國的天下,也原本起于謝玄于懷王二年曾于兵變中扶持了魏罌上臺。
人在高位坐久了,也就習慣了高位,也就勢必要想法子把這高位永久地占為己有,占得名正言順,占得理所應當。
豈會允許這高位曇花一現(xiàn),最后落入旁人之手呢?
小惠王在百官前落了面子,臉色驀地一紅,紅了之后,又驀地一白。
紅紅白白,倒似那野豬被人猛一下掀了毛皮,露出了內(nèi)里那紅白相間的五花肉來。
他此番千里奔襲是篤定了主意要鬧出個結(jié)果來,因此哪里肯在口頭上吃虧,連忙笑瞇瞇糾正起來,“是魏王,是王哥哥,那就叫王兄好啦!來,阿硯,叫王兄!”
謝硯瞧瞧魏罌,又扭回頭來懵懂地去瞧他父親,見父親眸中含笑,朝他溫柔望來。
那雙鳳目啊,鮮少見他待旁人如此溫潤柔和。
他把這為數(shù)不多的柔情全都給了她和孩子。
小惠王還在催,一個勁兒地引誘,“來,阿硯,叫王兄呀!叫了王兄,王兄給你封地!”
封地意味著什么,封地意味著封侯拜爵。
封侯拜爵,亦的的確確是對王父功勞的賞賚。
座下諸人心神繃著,皆朝著這主座張望。
阿磐握著謝硯的小手,謝硯的小手多軟和啊,她怕謝硯叫了“王兄”,又憂心那封地的歸屬。
小惠王口中的封地,可全都是謝玄打下來的。
不禁摸著謝硯的小腦袋,笑著勸和,“大公子還小呢,沒有見過這樣的世面,千萬不要嚇著他,夜里哭鼻子,可是哄不好的?!?/p>
小惠王霍地大笑起來,大笑著拍腿,“哈哈!啊呀!原來仲父的兒子也會哭鼻子呀!哈哈!”
謝硯知道這不是什么好話,因此一雙小眉頭緊皺著,瞪眼去瞧小惠王。
小惠王又大笑,“愛卿們瞧??!大公子瞪寡人呢!愛卿們瞧,這模樣可像極了仲父??!哈哈!”
眾臣亦是跟著笑了起來,連連附和著,“是啊,大公子像極了王父啊!”
謝硯氣鼓鼓的,在眾人的笑聲里張嘴就叫了一聲,“阿罌!”
阿磐心里咯噔一聲,小惠王的笑聲戛然而止,疑心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啥?”
謝硯湊到他父親懷里咯咯地笑,被他父親一把抱上了膝頭。
倒是謝密在一旁告起了狀,“哥哥叫!”
小惠王就問,“好弟弟,你哥哥剛才叫什么?”
阿磐把謝密的腦袋抓進懷中,抬起袍袖掩著,不許謝密說話。
可謝密就似個小牛犢,扒拉開袍袖就鉆出顆腦袋來,“叫阿罌!”
阿磐忙掩住謝密的嘴巴,“阿密,不許胡說!”
謝密擰著眉頭,一雙小手去扒拉阿磐,抗議地叫,“沒!沒!沒胡說!”
眾人全都訕訕地閉了嘴,小惠王板下了臉來,大人一樣開玩笑地說話,“阿硯不聽話,還瞪,快叫王兄!不叫王兄,王兄可就不給你封地咯!”
謝硯才不肯,他是晉君的長公子,與晉君一樣流著晉人最正統(tǒng)的血。
因此他就坐在父親膝頭,沖著小惠王清脆脆的一聲,“不叫!阿硯不叫!”
小惠王的臉色又成了掀了皮的五花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片刻功夫后扶額苦笑,“唉,你們瞧瞧謝大公子,不止與咱們王父一個模子刻出來,就連這性情也是一模一樣啊!”
眾臣笑著捋須點頭,“父子父子,所謂父子,性情哪有不像的道理啊?!?/p>
這時候仍是伏晝開了口,這好一會兒不說話,早就把這糟老頭子給憋壞了。
這時候干巴巴地笑了一聲,“諸位可別高興的太早了,王父以后傳位了謝大公子,可不知道到底是幸事還是不幸啊。”
此言一出,便又有些冷了場。
伏晝是專門來攪局的,他一開口,哪有不冷場的道理。
小惠王卻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連呼,“有趣兒!有趣兒!”
不知他到底覺得什么有趣兒,又要搞出什么名堂來,只見他腆著臉與謝玄笑,“?。≈俑?,寡人突然想出個極有趣兒的事!仲父可要聽一聽?”
一旁那懷中抱著稚子的晉君平和笑問,“哦,說說。”
這一地的污血還不曾干透,可依舊未能使小惠王長出什么記性來。
小惠王興奮地兩眼冒光,“仲父與寡人打個賭!仲父應還是不應?”
座上晉君笑了一聲,“賭什么?”
小惠王故作玄虛,“就賭晉陽這塊地!大公子和二公子誰叫了寡人王兄,寡人就把這塊地封賞給他!嗯.......就封為‘晉陽王’!仲父意下如何?”
謝玄挑眉笑起,崔若愚亦是無言以對。
晉陽這塊地是晉國的,整個的趙地都是魏國的,就連整個魏國韓國的地也都是晉國的。
這泱泱一大片萬里疆土,不過是在韓趙魏三家手中過了數(shù)十年,最后到底都要回到謝玄的手里來。
你說,小惠王怎么就敢在謝玄面前要打起了晉陽的主意呢?
怎么就敢在謝玄面前要宮,要地,要把這新打下來的趙土給瓜分、蠶食,吞個干凈呢?
晉王宮若果真給了謝密,那又把謝玄置于何地呢?這筆爛賬可就真的算不清楚了。
謝密不是謝玄的血脈,他不該占了晉宮,搶了謝玄的故土。
不該。
也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