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王將將直起身子,又驚得一屁股歪在了地上,“?。〔灰?!阿罌不會射箭!阿罌不會射箭??!”
那人是刀山火焰都經(jīng)過的人,不會射箭實(shí)在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你瞧,那人命道,“褚人何在。”
周褚人立時上前,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膽?zhàn)靴驚得一旁的宮人渾身一凜,那魁梧高大的人直挺挺地立著,繼而躬身抱拳,“末將在!”
那人眉目疏冷,不客氣道,“教他。”
周褚人聞聲領(lǐng)命,那雙上馬就能打天下的手一抓,就似老鷹抓小雞一樣,輕輕巧巧地就提溜起了小惠王,手拿把掐地要教小惠王射箭。
小惠王四肢撲騰,吱哇亂叫,“放開!周褚人!你放開寡人!莽漢!莽漢!放開寡人!”
周褚人既是魏武卒中軍大將,又完全聽命于謝玄,豈會把小惠王的話放在眼里,因而完全不顧小惠王叫喊。
一旁老宮人倒是瞪著眼要為小惠王撐腰,一雙手端著十二毓冕冠,義正言辭地斥,“大膽!這是魏國正統(tǒng)的大王!你一個將軍,竟敢對大王動粗,還不快......”
不等說完,被周褚人扭頭一個瞪眼,就叫那老宮人戛然一下閉了嘴,訕訕地低下頭去,再不敢說一句話了。
趁周褚人不備,小惠王猛地咬住了周褚人的手,迫得周褚人手一松,那稚子就趕緊跳下來撲到謝玄腳下,“仲父!仲父!”
一邊倉倉皇皇地說著話,一邊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一物,一張臉白里透著蠟黃,駭?shù)孟駛€死鬼。
哦,那是虎符。
“都是他們的意思!阿罌才十歲,阿罌要什么虎符......他們說這是好東西,阿罌又不能帶兵打仗!要了這東西有什么用!他......他們非要給!他們......說阿罌有了虎符,就不怕旁人欺負(fù)了......”
“阿罌還給仲父!什么都給仲父!阿罌什么也不要了!都給仲父!仲父不要再嚇阿罌了!”
說著話,把虎符抖抖瑟瑟地獻(xiàn)至謝玄跟前,“仲父......仲父收下......阿罌什么也不要了!都給仲父!都給仲父!”
謝玄笑,笑得幾乎停不下來,“假的,孤要了干什么?!?/p>
小惠王抖得不成模樣,人愈發(fā)嚇得結(jié)巴了起來,“假......假的?”
城樓上一行人都大笑了起來,周褚人也跟著笑,“王父釣魚,還用得著真餌?”
是了,王父釣魚,焉用真餌。
而謝玄聲音極低,那聲音就似從十八層煉獄里來,“不必你給,孤什么都會拿回來。”
他若是晉君之子,那便是三家分晉的受害者,是誓奪回天下的復(fù)仇者。若果真如此,那么,的確該拿回原本就屬于他的一切。
這一樁事,就似教小惠王射箭一樣,并不算什么難事。
崔老先生嘆息搖頭,低聲提醒,“鳳玄,你原是正義之師,莫要再給天下人留什么把柄?!?/p>
那人聞言笑,“名正言順,先生寬心?!?/p>
小惠王還愣愣怔怔地說不出什么話,周褚人又一次鉗起他來,一腳踏上垛口,旋即張開大弓,這就瞄準(zhǔn)了城門下的人。
小惠王在周褚人的挾制下掙脫不得,閉眼吱哇大哭,“我不要射箭!不要!放開我!我要喝奶!我要喝奶!叫春美人來!我要喝奶!我要喝奶!”
謝允道,“大王想到的,王父早就想到了,春美人就在譙樓里等著了。”
周褚人又笑,“大王射完了箭,自然有無數(shù)的奶吃。吃完了春美人的,末將再為大王尋上個幾百只的奶!”
小惠王嗷嗷哭喊,“衛(wèi)姐姐!衛(wèi)姐姐!快幫阿罌說句話吧!衛(wèi)姐姐......”
謝玄冷眼斥道,“還敢求她!”
小惠王一噎,咯噔一下,哭到打嗝也不敢說話了。實(shí)在沒了法子,這才不得不射。
才狠下心瞄準(zhǔn)了底下的人,忽而那被瞄準(zhǔn)的人被掀了布袋,露出一張滄桑又蠟黃的臉來。
夜里還趾高氣揚(yáng)的武安君,早沒了那傲睨得志八面威風(fēng)的君侯模樣,朝著城樓悲愴大哭,“大王啊——”
關(guān)伯昭提醒道,“主君說了,親手射殺武安君,還仍能扶您做大王。”
小惠王急了,哆嗦著大聲叫道,“仲父!仲父!阿罌保證,以后好好看著六叔!??!把六叔送去封地!再不許他回大梁!??!??!啊——”
高坐榻上的魏王父輕笑一聲,“大王心智不全,朝堂的事,再不必插手?!?/p>
小惠王目瞪口呆,天光將明時還企圖重登大寶,君臨天下。
誰知道不過才小半日的工夫,就完全退出了魏國的朝堂。
人就像遭了雷劈,劈了一下不算完,劈完了這一下緊接著又是又一下。
你瞧,周褚人那一雙大將軍的手牢牢鉗住了小惠王,電石火光的工夫,彎弓上的箭已“咻”的一聲離了弦。
這便聽見底下的人“啊”的一聲慘叫,血從喉管里噴了出來,大睜著赤紅的雙眼,人嘣蹬一下就倒在了地上,片刻之后不省人事。
周褚人聲如洪鐘,朝著城下大聲道來,“武安君謀反,大王親自射殺!”
圍觀眾人嘩然往后退去,驚呼聲,嗟嘆聲,唏噓聲,嗚呼噫嘻,不絕于耳。
聽得有人議論紛紛,“??!武安君謀反!”
“夜里就看見宮里出事,西北角起了一片大火,原來......”
“武安君是大王叔父,竟也動了反心!嘖嘖!嘖嘖!”
“噓!自古就是皇親國戚容易出事,咱們牛馬想都不要想......”
緊接著武安君一旁的布袋子一掀,露出了長平侯昏厥的臉來,那張臉早已面如死灰。
昏厥也無妨,甲士們一桶水就將其澆醒了。
長平侯猛地喘上一口氣來,渾身哆嗦著朝城樓悲戚大叫,“大王......大王啊......老臣死不足惜!唯有獨(dú)女......唯有獨(dú)女放心不下......就拜托大王了.......”
還不及小惠王反應(yīng)過來,周褚人鉗住的那一雙小手又一次拉滿大弓,朝著武安君“砰”地一下松了手,離弦的箭片刻之間就射穿了長平侯的心口。
血淌了一地。
周褚人聲振屋瓦,朝著城下大聲道來,“長平侯謀反,大王親自射殺!”
城下又有人議論,“?。¢L平侯也謀反了!”
“長平侯是大王岳丈,怎的也......怎的竟也謀反了!”
“可見權(quán)力吃人!權(quán)力吃人!嘖嘖!嘖嘖!”
便見著一股水漬從小惠王袍服下淌了出來,沿著石磚砌成的垛口,嘩嘩地往下流去。
小惠王嚇破了膽子。
也嚇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