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小妾給正妻奉茶。
文菁菁依著規(guī)矩,將丫鬟捧過來的茶放在漆盤上,便雙手捧了過來,而后來到謝易墨的面前,屈膝跪下,將茶盤舉過頭頂。
“夫人,請喝茶?!?/p>
謝易墨靜靜觀察了她一會。
看來李鶴川還算是寵愛她,給她的衣服和首飾都不菲,看起來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妾室,看來文菁菁在這里也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很上進(jìn)。
謝易墨接過茶盞,呷了一口,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起來吧?!?/p>
文菁菁被丫鬟扶著起身。
而后又是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她面前,等著聽她訓(xùn)話,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文菁菁生怕抬頭看她時,便會不小心露出眼里惡毒的怨恨,她恨謝易墨,恨老太太,恨所有人。
謝易墨瞧了她半天,“瞧瞧,怎么生疏了?!?/p>
“你我姐妹二人好久都沒好好說會話了?!?/p>
謝易墨伸出手,指尖剛碰到文菁菁,對方便嚇得縮回了手。
眼看著文菁菁無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圓眼瞠著看她。
“你怕我?”
文菁菁驚得捏緊帕子,抬頭,便見謝易墨鬢若刀裁,衣裳奢華,正慵懶靠在軟榻上,此時正用一根染了玫瑰紫蔻丹的手指支著眉骨,那雙含威的媚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文菁菁白了臉色。
謝易墨:“你我二人過去可是最要好的姐妹,如今怎么就怕起我來了呢?表妹真是讓姐姐好傷心?!?/p>
什么好姐妹!
文菁菁?xì)獾眠o手指,她之前在謝府不過是攀附著謝易墨,哪有一點真情,兩人之間只有虛偽的利用算計,現(xiàn)在謝易墨在這里裝什么呢!
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文菁菁又重新低下頭去。
但還是被謝易墨見到了她那雙怨恨的眼。
謝易墨托腮,眼里含笑,“表妹,你看看你,這么傻,你去了別的地方,就算真的如愿嫁去了清遠(yuǎn)侯府,只能被欺負(fù)的份,你也不想想,人家侯府為何看得上你?背后定有隱情,你真嫁過去了,你年紀(jì)小又如此貌美,怕是要被人算計得連骨頭不剩。”
“你變成李鶴川的小妾,那也是你自個兒聰明反被聰明誤,毀了自己的前程,半點兒怪不得別人。你若但凡機靈些,怎會是如今這造化?說白了,就是你傻,說你傻,你還不信?!?/p>
謝易墨笑著,而后抬手扶了一下鬢邊的梅蘭竹紋挑簪,“表妹,你這么傻,只有我能護(hù)住你,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安安心心地當(dāng)個妾室,不好么?有我撐腰,其他姨娘誰敢欺負(fù)你?你也不想想?!?/p>
文菁菁憤怒地看她。
謝易墨如今說這些又有什么用?說這些是為了好打壓她好拿捏她么?
說白了,謝易墨說得那么好聽,不就是想讓她老老實實聽話,這樣一來好讓她在府中給她辦事,休想!做夢!她文菁菁這輩子恨透了她!
哪個女人愿意給人當(dāng)妾室,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矮人一頭?
謝易墨卻根本不在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自顧自地道。
“再者說了,兩姐妹共侍一夫什么的,說白了李鶴川一點傷害都沒受到,”謝易墨冷笑一聲,眼里全是厭惡,“反而是讓他享受到了?!?/p>
謝易墨撫摸了下手指上的紅寶石金戒,“所以呢,你在國公府里大可放心,我不會找你算賬,更不會算計你,大家姐妹一場,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往后你想如何去爭李鶴川的寵愛,盡可安心去做。”
文菁菁警惕地看她,不相信她會這么的好心。
她這個二表姐,她可最清楚她的性子了,哪里會有這么好心呢?
謝易墨見她站得離自己這么遠(yuǎn),不大滿意,蹙了眉,聲音都刁蠻了幾分。
“過來。”
文菁菁有心想抗拒,但礙于身份,猶豫片刻后,還是老老實實地上前。
謝易墨挑眉,這才滿意。
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文菁菁被嚇住了,掙扎著要縮回去,誰知謝易墨卻握得更緊。
謝易墨瞇眼笑:“表妹這是跟姐姐生分了?!?/p>
說罷,謝易墨便摘下了腕間的點翠牡丹手鐲,見文菁菁不收,便強行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賞你了,這可是婆婆給我的見面禮,我便將它賞給你,不可讓旁人知道了?!?/p>
待出了謝易墨的碧荷軒,碧桃看了眼她腕間的手鐲,沒忍住道:“姨太太,小姐對你可真好……”
“她不過是拿東西施舍我,好叫我感激她,有什么好高興的?就你這樣沒骨頭的狗奴才才會高興!你既然喜歡謝易墨,那就到她那里侍候她好了!”
碧桃沒想到自己只是隨意地一句話,竟然惹得文菁菁戳著她的鼻子就罵,心里深感委屈,又害怕,“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姨娘誤會了……”
文菁菁卻是冷笑,恨不得將手鐲扔進(jìn)旁邊的湖里。
謝易墨是好心么?她不過是在惡心自己罷了!
文菁菁心里還是恨,既然謝易墨最終還是要嫁給李鶴川,當(dāng)初為什么要將她推出來當(dāng)那個替罪羊?!
不過,謝易墨當(dāng)真以為李鶴川是什么好東西么?!她要是知道李鶴川他!……
想到此,文菁菁臉上就一陣羞憤和灰敗。
文菁菁回了屋,坐在椅子上盯著被她放在桌上的點翠牡丹金手鐲,忽然便笑了。
“她謝易墨有什么高貴的?不過是嫁進(jìn)了國公府,得了個少夫人的名分,真當(dāng)自己能從此高枕無憂了么?”
雖然謝府將那件事隱瞞得很好。
可是當(dāng)時出閣前,文菁菁因時常去榮安堂,還是用銀子買通了一位相熟的丫鬟,知道了謝易墨和她表兄發(fā)生的事。
文菁菁起初是震驚謝易墨的遭遇,后來便深感一陣痛快。
過去幾年里她都羨慕著謝易墨的身世,又名氣顯揚?可如今才知曉,謝易墨早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這般隱秘被她撞破,她怎么能不暗自高興?
原來高高在上的謝易墨,也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文菁菁說完,便是一陣?yán)湫Α?/p>
就算謝易墨是國公府里的少夫人,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她現(xiàn)在手里握著謝易墨的秘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走著瞧!
……
因為阮凝玉的事情,謝妙云到了老太太那鬧了幾天。
所有人都跟她說表妹和大堂兄的私情,謝妙云說什么都不信,堂兄那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會跟表妹有這樣的牽扯?
于是謝妙云親自去柴房過問了一遍。
謝妙云蹲下身打開食盒,給她帶了好多吃的,有蝦餃,棗泥酥,蜜乳糕,魚辣羹……
謝妙云看著她吃東西,“慢點吃,別噎著?!?/p>
阮凝玉餓了好幾天了,囫圇吞棗地吃了個半飽后,這才喝了口水,感激地道:“三表姐,謝謝你?!?/p>
謝妙云勉強笑了笑,從前那雙明亮狡黠的眼睛,此刻眸光有些黯淡下去,她開口問:“表妹,祖母不肯讓我放了你,表妹,祖母說的那些事是真的嗎?你真的和大堂兄……”
阮凝玉咬著鴨腿的動作一頓,“你真想知道?”
謝妙云點點頭。
于是阮凝玉嘆了一口氣,雖然她并不想抹黑謝凌,但還是如實地告訴了謝妙云,將謝凌如何逼迫她,又將她囚禁在庭蘭居的事一一陳訴。
謝妙云聽完了之后頭暈?zāi)垦?,幾乎不敢相信她口中說的人是謝凌。
大堂兄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表妹上回失蹤,不是被人救了住在山下嗎?怎么會被堂兄囚禁在庭蘭居?怎么可能?堂兄怎么可能是那樣的人?
眼見謝妙云的表情變得很是精彩,阮凝玉默默期待著,希望謝妙云知道了這些事后,待謝凌回來了,能幫她好好勸住謝凌。
眼下事情藏不住了,所有人都出面阻攔,再加上謝家本就是聲名在外、威嚴(yán)十足的大家族,有這層顧慮在,謝凌總該會放棄那份奪取她的念頭,不會再執(zhí)意為之了吧?
“堂妹,大堂兄好像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好,許姑娘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謝妙云的語氣帶了失落,她很傷心。
而大堂兄又做出囚禁表妹這種事來……
阮凝玉吃飽了,見她還坐在柴堆上面?zhèn)闹?,謝妙云本來就是個心思敏感的孩子,見狀阮凝玉心里不免產(chǎn)生了憐惜,便開口寬慰她:“人本來就是有兩面的,你以后要見識的人心還多著呢,不必為著這些小事而憂心?!?/p>
謝妙云知道這些道理,但這些事情在她身上經(jīng)歷,她還是沒法接受,忍不住地傷心。
謝妙云握著她的手,“表妹,堂兄他是不是欺負(fù)你了,虐待你了?”
這話問得阮凝玉啞口無言。
她想說謝凌并沒有打她虐待她,更沒有折辱她,相反待她還挺好的,他只是偏執(zhí),做事極端,但骨子里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人,但這話若是跟謝妙云說的,便會讓人誤以為她是自愿的。
于是阮凝玉閉上了嘴,索性什么都不說。
謝妙云卻以為她是默認(rèn)了,越來越心疼起她。
謝妙云又問:“表妹,你盡管告訴我,你想不想跟堂兄在一起,你對堂兄可有情意?”
這個問題令阮凝玉怔在那里。
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潛意識里是不想跟謝玄機在一起的,這是她前世今生的認(rèn)知。
可問她喜不喜歡謝玄機,有沒有情意?
阮凝玉眼眸茫然。
她不知道……
謝妙云剛問起這個問題,她一開始的心臟狂跳便被她給掩蓋了下去,面上不出現(xiàn)一絲漏洞。
“……我不喜歡?!?/p>
“我對他沒有感覺,前面的親近跟他不過是在逢場作戲罷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怕觸怒他的權(quán)宜之計?!?/p>
阮凝玉支支吾吾的,最后只吐露出這么一兩句。
謝妙云聽完之后,松了一口氣。
她并不是覺得表妹身份低微不能與堂兄相配,只是覺得若兩人真的要在一起,怕是要面對很多困難,就連她的親姐都這般反對抵抗,結(jié)果怕是會不盡人意。
說起謝宜溫,想到她過去背著自己,冷眼旁觀表妹被關(guān)了這么久,謝妙云就覺得心灰意冷的。
她自認(rèn)謝宜溫是個好人,尤其是對待她這個妹妹和下人,那份寬厚是真的,謝宜溫對阮凝玉被關(guān)押時的無動于衷也是真的。
謝妙云覺得大人的世界好復(fù)雜,這兩日獲悉的信息讓她本能地抗拒,幾乎喘不過氣。
她雖然沒有母親,但這些年都是在愛意和關(guān)心里長大的,被人悉心呵護(hù)著,可現(xiàn)在她卻被現(xiàn)實的灰色地帶給傷害到了。
謝妙云心疼阮凝玉,便抱住了表妹,“表妹,堂兄不在我會護(hù)住你的。既然你不喜歡堂兄,我不會讓你變成堂兄的禁臠。更不會讓祖母讓你隨意嫁給旁人?!?/p>
阮凝玉卻心里早就有了計劃。
既然謝凌喜歡她的事情敗露了出去,她何不借著這次機會離開呢?
雖然身體受了點兒摧殘,可卻是逃離的良機。
而且剛好,謝凌還在南京任職。
……
負(fù)雪本就是在柴房門口看守著表姑娘,因為他武藝高超,謝老太太便特意點他過來看守。
聽到了今日謝妙云和阮凝玉談話的全過程,于是負(fù)雪便去謝府的花園見了許清瑤。
許清瑤正伸手撫摸著花架上的藍(lán)雪花,聽到了之后,抿唇一笑,“既然表小姐是這么說的,你作為謝公子的心腹,何不將表小姐的話轉(zhuǎn)告給謝公子呢?”
負(fù)雪聽了詫異地看她。
要知道,主子最反感的便是表小姐對他的感情不真,主子最厭惡欺騙。
許清瑤見他猶豫,她的杏眼微彎,宛如春花明媚。
負(fù)雪有點不敢直視她的臉。
許清瑤聲音輕輕的,很容易便讓人聽進(jìn)去,她微笑道:“況且,這哪里算得上欺瞞你家主子?方才那些話,本就是表小姐親口所言。你不過是如實轉(zhuǎn)述罷了?!?/p>
她稍作停頓,聲音放得更輕,“謝公子既命你詳記表小姐的每日言行,你便將這幾句話原原本本地稟報上去。如此,你既恪盡職守,也全然算不上背叛?!?/p>
謝凌雖然派了幾個暗衛(wèi)在府里監(jiān)視著阮凝玉,但負(fù)雪卻是這些人的首領(lǐng),被他管轄著,以至于這些人連信都送不出去,如此一來,謝凌根本不可能知道謝家發(fā)生了什么事。
許清瑤過去一直都在隱忍著,終于讓她盼到了謝凌不在京城的這一天。
她要讓阮凝玉在謝家身敗名裂還不夠,還要讓謝凌從此開始憎恨他的表妹。兩邊周全,她才能安心。
如此,負(fù)雪便將阮凝玉跟三姑娘說的那幾句話抄錄了下來,派人送去了江南。
十幾日后,謝凌大抵便能讀到這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