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一次,厲擎蒼是感謝付賢龍的。
那場車禍想要查到真相并不難——最起碼對他來說不難。
整件事里,付賢龍的影子無處不在。
而厲擎蒼之所以感謝付賢龍,是因為,如果付賢龍不做這件事,做這件事的人,就會是他。
溫馨愛上了別的男人,他舍不得對溫馨怎么樣,只好解決那個男人。
這是厲擎蒼的做事邏輯。
而如今,付賢龍?zhí)嫠隽诉@件事,他當(dāng)然要感謝付賢龍。
至于溫馨——她在最愛一個男人的時候,那個男人死了,她肯定會很難過,他這個時候表現(xiàn)的大度體貼,她才會意識到他的好。
厲擎蒼對溫馨的愛是真的,占有欲也是真的。
對他來說,愛是擁有,才不是什么狗屁的放手。
要不是m國這邊的事一直推進(jìn)不了,而他又代表著華國坐在這里,厲擎蒼可能早就在看到照片的第一時間回國了。
而現(xiàn)在,他慶幸自己沒有留在溫馨身邊。
溫馨對厲擎蒼未說出口的那些話絲毫不知,她已經(jīng)做了決定,等厲擎蒼回來之后,就直接跟厲擎蒼離婚,不管厲擎蒼是什么態(tài)度,這個婚她離定了。
付賢龍就像是懸在他頭頂上的一把劍,她應(yīng)付不來,只能躲開。只要她一天和厲擎蒼在一起,這把劍就會一直存在,遲早有一天,會落在她的身上,或者厲擎蒼的身上。
她想結(jié)束這一切。
但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只能暫且擱置。
第二天一早,溫馨和周曉燕就踏上了回鄉(xiāng)的列車。
周曉燕一路都把周杰的骨灰抱在懷里,她一路都很少說話,到了飯點,也只是象征性的吃幾口,周杰的去世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
直到快下火車的時候,周曉燕才對溫馨開口,“其實我年輕的時候,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
溫馨一怔,一時間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周杰?”
她喜歡周杰?可周杰不是她的表哥嗎?
周曉燕陷入了回憶中,“他是我的表哥,可是一表三千里,我姥姥和他姥姥是姐妹,我叫她媽表姨,雖然都姓周,可是我們之間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p>
“上初中之前,我爸媽都在外面打工,我跟他是這一輩里年齡最相近的小輩,所以每年過暑假,表姨就會把我接過去住一段時間,我跟他一起寫暑假作業(yè),一起出去玩。”
“他就比我大一歲,可是男孩子皮實的多,他帶我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窩,還帶我去山上偷別人種的蘋果,他在我心里是無所不能的,青春期嘛,就會有一些盲目的崇拜,我那時候還沒有喜歡上他,可也把他當(dāng)成了男人的模板?!?/p>
“有一次,在他家住著的時候,正趕上我過生日,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包括我爸媽,可是那天我特別想念他們,我覺得他們?nèi)绻恢痹谖疑磉?,肯定也會給我慶祝生日的,會給我買大蛋糕,買漂亮的禮物,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間里,偷偷在本上寫下對爸媽的思念,一邊寫一邊哭,后來他聽到我哭,就過來敲我的門,看到我寫的東西之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抱了抱我。”
“我想,那應(yīng)該是我對他第一次動心吧?!?/p>
“他一直都是個很溫柔的大哥哥,在我遇到很多難關(guān)的時候都幫了我很多,十六歲那年,我鼓起勇氣跟他表白,他當(dāng)時明顯嚇到了,往后退了好幾步,磕磕巴巴的告訴我,他只把我當(dāng)妹妹。”
“從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我們之間是沒有任何可能的,他太正直了,做不出這種離經(jīng)叛道的事。再后來,他輟學(xué),談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離婚……我們之間慢慢的遠(yuǎn)了。”
她抬起頭,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抽噎著說,“小馨,你知道嗎?我讓他幫我裝修房子,是存了私心的,我覺得都這么多年了,如今我單著,他也單著,說不定就有機(jī)會呢,所以我想方設(shè)法的把他和我綁到一起,我讓他接你的活,賺這份錢,也是想跟他有更多的往來……”
她的自責(zé)不比溫馨少,“都怪我,真的,都怪我……”
溫馨此刻終于明白,為什么從周杰出事,周曉燕的反應(yīng)就這么奇怪。她只是一個表妹,而且還是關(guān)系很遠(yuǎn)的表妹,表哥死了,她應(yīng)該不至于悲傷成這樣才對。
溫馨之前以為她是被嚇到了,可沒想到,周曉燕失去的不是表哥,而是愛人啊。
她不知道說什么安慰周曉燕,或許周曉燕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她只能握住周曉燕的手,言語蒼白的道,“會好起來的?!?/p>
真的會嗎?溫馨也不知道。親人的離世就像是一場風(fēng)暴,就算風(fēng)暴平息,帶來的瘡痍也將伴隨終生。
過了一會兒,周曉燕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放心吧,我沒那么容易被打倒,我還要操持他的后事呢!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什么事看不透?我沒那么脆弱?!?/p>
溫馨卻不由得擔(dān)心起周曉燕的精神狀態(tài),如果周曉燕一直悲痛,大哭,難過,她可能反而不會這么擔(dān)心,但是周曉燕突然這么冷靜理智,她心里總覺得不對勁。
但是周曉燕說的沒錯,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給周杰操持后事,別的都得往后放。
兩個人下了火車,又轉(zhuǎn)大巴車,最后又步行了兩公里,才終于到了周杰的老家,一座位于山腳下的小山村,這里偏僻的連馬路都沒有修進(jìn)來,她們站在進(jìn)村的路口,腳下是一條土路。
周曉燕說,“我家離這里要十幾公里遠(yuǎn),我給我媽打了電話,這會兒他們應(yīng)該都到了?!?/p>
周杰的母親是周曉燕母親的表姐,如今周杰死了,老太太就只剩下一個人,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是操持不了這些事的,周曉燕的父母年紀(jì)大了,沒有過來,但是過來了幾個表哥。
在周杰結(jié)婚后新蓋的院子里,溫馨和周曉燕見到了這幾個表哥。
因為周杰一直在外面打工,院子已經(jīng)好幾年沒住人了,家里蒙著一層土,大家都是大老遠(yuǎn)趕過來,卻連口熱水都沒有。
但沒有人有怨言,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這件事一定要瞞住周杰的母親,老太太年紀(jì)這么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了。
過了一會兒,村里的大隊書記和跟周杰一個院里的長輩和主事人也來了幾個。
他們一到,溫馨和周曉燕就說不上話了,村子里的觀念很傳統(tǒng),這些事都是男人主持的。
周曉燕只簡單的說了一下周杰遇到的車禍,便被晾在了一邊。
溫馨見狀,便拉著她出門,去買了一些水和吃的回來。
給來幫忙的人一人拿了一瓶水,吃的打開放在他們面前,多余的水放在門口,溫馨和周曉燕便來到了院子里。
周曉燕看著墻邊的一棵小棗樹,不知道在想什么。
溫馨覺得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都很無力,只能無聲的陪伴,等著里面商量出具體的流程。
很快,村長就把她倆叫了進(jìn)去。
大家的意思是,周杰的遺物大部分隨他一起入土,選一些重要的暫時放在周曉燕那里,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再跟老太太的東西一起燒了。
周杰留下了幾萬塊錢,這些錢包括手機(jī)也都放在周曉燕那里,以后周曉燕每個月就按照周杰以前那樣,給老太太打兩千塊錢。
周杰前妻那里他們送了信,但那女人不肯過來參加葬禮,她說周杰這種窮鬼,撐死了兜里能有幾個錢?她不稀罕那點錢,以后孩子就跟周家這邊沒關(guān)系了。
周杰的前妻這些年一直嫌棄周杰窮,現(xiàn)在又找了新的男人,這個反應(yīng)大家都不覺得奇怪,村長知道周曉燕跟周杰關(guān)系好,便決定把這件事交到周曉燕的手里。
周曉燕拿著周杰的手機(jī)和那幾張銀行卡,眼睛又紅了起來。
周杰真的是個特別簡單的人,他的銀行卡和手機(jī)密碼都是他女兒的生日,一試就打開了。
解決完老太太這邊的事,村長又犯了難,“按理說應(yīng)該人死了尸體停留三天才出殯,可你們在外面也確實沒辦法把尸體運(yùn)回來,算上出事那天,到明天正好三天,要不明天出殯吧?不管辦的簡陋還是大操大辦,咱們總得按照規(guī)矩來,這樣他才能安心上路啊。”
意思就是明天辦的話,一切按照簡單的來。
正好這事要瞞著老太太,這樣安排也妥當(dāng)。
葬禮的錢在場的這些人一人出了二百,周曉燕不敢太引人注目,就拿了五百,溫馨給了一千。
湊了三千多塊錢,村長猶豫了片刻,拍板道,“這樣吧,我再從村子里拿五百塊錢出來,算是村里給他隨禮了。”
溫馨對周杰懷有諸多愧疚,但她不能在這些外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人心隔肚皮,她見多了窮山惡水出刁民,對周杰有愧是真的,怕被訛上也是真的。
之后的事就輪不到溫馨和周曉燕插手了,村子里有自己的習(xí)俗,當(dāng)晚村長就安排人支起了靈堂,放上了喇叭。
幸好老太太耳背,這么多年也深居簡出,對外面的事都不清楚。
周杰的骨灰被安放在一個棺材里,停放在靈堂正中央,一個院里的晚輩們在旁邊守靈。
黃紙燃燒的味道很刺鼻,燒完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溫馨和周曉燕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主事人安排著棺材下葬,她們兩個作為女人也沒有跟過去的資格。
中午吃的大鍋飯,村里沾親帶故的人都過來隨了禮,事后算了算,收支基本上平了,村長這才松了口氣。
周杰的死沒有掀起半點漣漪,葬禮簡單又草率,事后大家分散回家,一切照舊,只有周曉燕一個人的世界天翻地覆。
第三天,溫馨在村口見到了王博。
王博帶了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來。
“太太,這兩位都是養(yǎng)老院的負(fù)責(zé)人,厲總交代過了,一切按照最好的規(guī)格給老太太安排,老太太去了之后,會有專門的醫(yī)護(hù)人員照顧她,您可以放心?!?/p>
王博不敢抬頭,他跟秦安作為厲總的特助和秘書,私下里也會吃點瓜,最近他從秦安那里吃到的瓜是太太給厲總戴綠帽子,厲總還給奸夫的家里善后。
這事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是厲總會做的事,可他倆誰也不敢多問。
溫馨反應(yīng)很平靜,點點頭,“嗯,跟我來吧。”
她這兩天已經(jīng)跟著周曉燕去老太太的家里看過了,沒敢跟老太太面對面的碰上,因為周曉燕擔(dān)心老太太看到她會多想。
溫馨帶著王博和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到了老太太的家里。
她提前準(zhǔn)備好了一份說辭:上面扶貧攻堅,老太太的情況滿足扶貧的條件,所以把她安排進(jìn)養(yǎng)老院里,吃喝都有人管,有什么事也能有個人搭把手。
老太太坐在屋門口的木頭板凳上,花白的頭發(fā),沒了牙抿在一起的嘴巴,瘦小的身體,聽到溫馨的話之后,搖搖頭,用不太順暢的家鄉(xiāng)話說,“我不去,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就住在家里,死也死在家里?!?/p>
老一輩的人都有落葉歸根的執(zhí)念,老太太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只想守著這破家爛業(yè),她心里安生。
溫馨勸了半天,老太太不為所動,王博小聲提議道,“太太,不如讓我試試,我有點經(jīng)驗?!?/p>
溫馨點頭,讓開地方。
王博蹲在老太太面前,和聲細(xì)語的道,“奶奶,人歲數(shù)大了,就怕給孩子添麻煩,是不是???可你說你一個人住在家里,你孩子得多擔(dān)心你???在外面工作都得天天掛念著您在家里好不好,你說他還能好好工作掙錢嗎?要我說啊,您不如就搬去養(yǎng)老院,最起碼家里的孩子能放心了,那邊條件也好,還不收錢,能給孩子多攢點錢,多好的事啊,您說是不是?”
溫馨之前的勸說,都是從老太太自身得利的角度講的,老太太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而王博的勸說,幾個理由得利者都是孩子,老太太猶豫了片刻,就答應(yīng)了,“行,我去!”
王博和工作人員都松了口氣,溫馨背過身去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