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婆婆臉色微變:“曹無憾,你威脅我?”
“還不夠明顯嗎?”曹無憾淡道,“若不是看在你曾照顧過七兒,我不會對你這么客氣。請你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該管的,不該問的,不該說的,統(tǒng)統(tǒng)不要開口?!?/p>
說罷,他微微彎腰,轉(zhuǎn)身不緊不慢離開。
步履悠然。
依舊是溫文爾雅的大先生。
巧婆婆看著他的背影,氣得臉色鐵青,罵了句:“豎子猖狂!”
“巧姨,您消消氣?!?/p>
柳薔端著托盤過來。
巧婆婆揮手擊落托盤,怒氣沖沖說:“獨孤家這個小子已經(jīng)過于跋扈張狂,超出了我們的掌控范圍!”
茶杯點心撒了一地。
柳薔皺了皺眉,但還是溫順地彎腰去收拾,道:“巧姨您不必擔心,大先生只是愛護云兒,不想讓她知道她的身世,免得她為難?!?/p>
“呵呵!”
巧婆婆冷笑,“這有什么為難?不讓她知道,難道就真的讓她在皇宮里做一輩子謝氏的妃子?”
柳薔垂首,沉默了會,低聲說:“如今謝氏皇族的天下已經(jīng)逐漸穩(wěn)固,即便有大先生在,造反這種事也是九死一生。萬一失敗的話,云兒和兩個孩子……”
“死也比茍活強!”
巧婆婆冷冷盯著她,“怎么,你怕了,不敢了?”
柳薔搖搖頭,沒有說話。
巧婆婆閉目長長出了一口氣,神色慘然:“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早些找到你,讓你淪落風塵。若我能夠和曹湘教養(yǎng)曹無憾一樣,你必定比曹無憾的心更加堅定。你已經(jīng)忘了你父母的慘死?!?/p>
柳薔落下淚來:“我并不敢忘?!?/p>
“那就去找到云兒,好好和她談?wù)?,告訴她一切!”
“是,我會的?!?/p>
柳薔默默轉(zhuǎn)身,走向后院。
向云疏正站在檐下發(fā)怔,看見她臉上掛著淚痕,不免吃了一驚:“娘,您怎么了?”
“娘沒什么?!?/p>
柳薔勉強笑道,“你剛才和大先生都說說了些什么?”
向云疏扶著她坐下,靠到她身邊,把頭依偎在她肩膀處,低聲說:“我說了,您一定很難相信。”
“是嗎,說來聽聽。”
“您知道嗎,大師兄他居然是前朝獨孤大將軍之子!”
“的確很讓人驚奇?!?/p>
向云疏抬起頭:“娘,您已經(jīng)知道了,是嗎?”
“是,娘知道?!?/p>
“您什么時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柳薔緩緩說,“事實上,那時候我去滂沱山,也并不是巧合。是你巧婆婆安排我過去的。你之所以被你大師兄救,也并不是巧合,而是陛下,也就是當時的太子殿下提前請大先生幫得忙。”
向云疏吃驚:“謝淵讓大師兄救我?”
“傻孩子,這世間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呢?!绷N笑道,“你也知道,你巧婆婆和你師父是故交。我到山上后,見到獨孤夫人,也就知道了你大師兄的身世?!?/p>
“那您知道他要造反嗎?”
“知道一些。”
“您怎么都沒早些告訴我這些?”
“唉,這些事太危險了,你還帶著孩子,我不想讓你接觸這些?!绷N的眼神有些閃躲。
向云疏敏銳地察覺到了。
她坐直身體,神色變得嚴肅:“娘,您是不是還知道些什么?都告訴我?!?/p>
“娘知道的,你大師兄也都告訴你了。你大師兄不想讓你參和這些事,你就別問了。其實除了你二師兄,你其余的幾個師兄,也都不知道這些呢?!?/p>
向云疏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一時又想不起來,便沉默了下來。
巧婆婆拄著拐杖慢慢吞吞地走進來,目光在柳薔身上一掃而過。
柳薔的神情有幾分不自在。
向云疏站起身:“婆婆您坐,正好我有事想問您?!?/p>
“問吧?!?/p>
巧婆婆坐了下來,擺出一副有問必答的架勢。
向云疏想了想,說:“我一直不知道您的真名叫什么呢?!?/p>
“我叫金玉巧?!鼻善牌帕⒓椿卮?。
“婆婆的名字很好聽。”
“那有什么用處?!鼻善牌诺恼Z氣有些冷淡,甚至隱隱有幾分不甘和怨恨。
柳薔垂著眼簾。
向云疏看看她,笑道:“看來娘早就知道了?!?/p>
“她自然知道。”巧婆婆說。
“婆婆能給我講講您過去的事情嗎?”
這時茶茶忽然走進來,恭恭敬敬說:“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呢?!?/p>
她用余光掃了眼巧婆婆。
向云疏應(yīng)了聲,但眼睛仍舊看著巧婆婆,等待她的回答。
巧婆婆頓了頓,說:“我只是個脖子入土的老婆子罷了,在戰(zhàn)亂的席卷下家破人亡,有什么可說的。”
向云疏直覺她并沒有說實話,但她不肯說,她也不能逼她。
“云兒,我準備了一些萱兒和鈺兒喜歡的吃食,你過來拿著帶回去?!绷N拉著向云疏出去。
茶茶落后兩步,等她們出去了,才瞥了眼巧婆婆,說:“二先生說,在您的周圍有眼線盯著,您如果非要違背大先生的意思,那就只好讓您安靜一段時間了?!?/p>
“你們放肆!”
“小的只是轉(zhuǎn)達二先生的話,您不必對我發(fā)火,那沒有任何用處?!?/p>
“呵呵,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一世瞞著云兒!”
“小的告退。”
茶茶沒多說什么,屈膝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出去。
……
向云疏提著一個大食盒,遠遠看見了蹲在花園里修剪花枝的孫四娘,便停下了腳步:“娘,為什么孫氏在這里?”
“我看她怪可憐的。孫家不待見她,向家又驅(qū)趕她,都不拿她當人?!?/p>
“難道她當咱們是人了?”向云疏皺眉,“您若是善意無處發(fā)泄,不如去看看真正的窮苦人。孫氏再難,孫家還能餓著她了?趕緊讓她走!”
“這會兒趕她走,那就是逼她去死了。”
“她不該死?”
“云兒,你現(xiàn)在心里憋著火,我不跟你爭論這些。”
“您忘了她以前怎么對我們的,也忘了上次她把您和巧婆婆趕出去的事情了?您留她在這里,萬一她使壞怎么辦,我又不能天天在這里保護你?!?/p>
“娘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保護?!绷N笑道,“你就放心吧,她住前院呢,后院她過不去的。我心里有數(shù)。”
“可是……”
“她現(xiàn)在就一個人,孤家寡人的,又沒有幫手,能做什么?”柳薔笑道,“你若是不放心,便時常回來看看?!?/p>
“我現(xiàn)在出宮也沒那么方便的?!?/p>
“那就讓萱兒來?!绷N說,“娘始終還是愿意以德報怨的,就當積福了。”
向云疏見勸不動她,也只能暫時作罷。
母女倆默默走了片刻,柳薔主動問:“對于你大師兄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嗎?你會告訴皇上嗎?”
“大師兄告訴我的事情,謝淵比我先知道?!?/p>
“這倒也是,人家畢竟是皇帝,消息知道的比咱們多?!绷N緊跟著又問,“萬一他們打起來的話,你愿意幫誰?”
“我……”向云疏猶豫了下,“我心里自然大師兄最重要,但……我不想看到戰(zhàn)亂。何況大乾天下已定,大師兄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這么說,你還是要幫謝氏?!?/p>
“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毕蛟剖枵f道,“娘,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這些?!?/p>
“放心,娘嘴嚴實得很。”
“尤其是那個孫四娘。”
“娘又不是個傻的。”柳薔拉著她,“對了,向風瑤懷孕那件事……”
“娘您別管這些?!毕蛟剖枵f,“這些都是小事,我先回宮了,有什么事您讓人去找葉七?!?/p>
“茶茶呢?”
“茶茶……”向云疏朝身后看了眼,“雖然她很好,對我也好,但我覺得,她可能還是更多聽從二師兄的命令?!闭f到這里,她又想到葉葉似乎更聽從皇帝的命令,不由苦笑,“我好像沒有真正的自己人?!?/p>
“你會有的?!?/p>
“那就謝謝娘吉言了?!毕蛟剖栊Φ?。
茶茶上前來接過食盒,主仆兩個便登上馬車回宮了。
一回宮,她便得知了兩個消息。
向風瑤離開冷宮,被送回了榮昌伯府。
這件事引起很大震動。
皇帝并沒有明說原因,但眾人猜測紛紛。
另一個消息是,選秀即將開始。
這兩件事結(jié)合在一起看,就很耐人尋味了。
傍晚,陳福提前來告訴她,陛下要過來用晚膳。
天剛黑,謝淵便來了。
他先看了鈺兒的功課,又檢查了萱兒的,被她寫的歪詩逗得哈哈大笑。
向云疏坐在一旁燈下剪紙,聽著他們?nèi)齻€的笑聲,心里一直想著大師兄說過的那些話。
萱兒不必說,出生到現(xiàn)在都生活在蜜罐里,半點苦頭沒吃過。鈺兒雖然受過一些苛待,但是有太皇太后盯著,向風瑤并不敢真的傷害他的身體。
與他們兩個相比,大師兄的幼年過得算得上是凄慘。
一想到他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的燙傷,向云疏便覺得心口發(fā)緊,難以呼吸。
遭受這般虐待下長大的大師兄,沒有瘋掉已經(jīng)是奇跡。
想到他清瘦的背影,向云疏心里有些酸澀,她真的希望大師兄能得償所愿。
但是,戰(zhàn)亂四起絕不是她想看到的情景。
晚膳后,兩個孩子各自被嬤嬤帶回去睡覺。
謝淵和向云疏各自坐在桌子兩頭,一個看書,一個繼續(xù)剪紙。
“你今天見到曹無憾了?!敝x淵先開口。
“見到了?!毕蛟剖柚肋@事也瞞不過他。
“朕說過,不會騙你?!敝x淵放下書,看向她,“現(xiàn)在,你還想報你的師父的仇,還想殺朕嗎?”
燈下,她的側(cè)臉氤氳了一層光暈,猶如上好的羊脂玉。
向云疏沉默片刻,說:“你傷害我四師兄,導(dǎo)致師父身體受損這件事,總不是假的?!?/p>
“那是因為朕在乎你?!敝x淵忍不住伸手摩挲著她的臉頰,低聲說,“朕今晚想留下?!?/p>
“好的。”
“你同意?”
“這里是皇宮,你想在哪里睡覺,誰能阻止?!毕蛟剖璋鸭艉玫囊粋€福字給他看,“怎么樣?”
“不怎么樣?!敝x淵毫不客氣,轉(zhuǎn)而又問,“曹無憾在無極山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p>
“你果真不知道?”
“你以為我知道了,就會告訴你嗎?”
“你——”謝淵緩緩收回手,改為捏住她的下巴,“你大師兄想造反,是吧?”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我。”
“向云疏,你真的很恃寵而驕?!敝x淵凝視著她的清艷臉龐,“你以為,他造反的錢財從何而來?你還認為朕要收回滂沱山的產(chǎn)業(yè)是錯誤的嗎?”
“從你的立場來說,沒有錯?!?/p>
“那么,你站在誰的立場?”
“我有我自己的立場?!毕蛟剖枧つ様[脫他手指的桎梏,“我是容門門主,你想隨便拿走容門的東西,我不答應(yīng)?!?/p>
“如此說來,朕可以把你們?nèi)蓍T打為謀逆賊子了?”
“當然不行!我們?nèi)蓍T本本分分,從沒做違法之事!”
“你們榮門的錢幫助曹無憾造反了!”謝淵怒道,“向云疏,你只知道你是容門門主,但你想過你還是鈺兒和萱兒的母親,想過你還是朕的云妃嗎?”
“我并不想當你的云妃!”
“你!”
謝淵猛地站起身,定定看了她片刻,“你這么跟朕說話,就不怕朕即刻派兵收了你的滂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