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寧再一次被請到了施皇后的寢宮之中。
距離她上午離開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不過一個多時辰。
可也僅僅只是這一個時辰過后,江歲寧此刻再看向面前的施皇后,同她行禮問安時,心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眼前人在她心里面不再是中毒被害的苦主,亦或者說,眼前這位被下毒的苦主,也許正是推動整件事情發(fā)展到如今地步的最大元兇。
而施皇后看向江歲寧的目光也愈發(fā)幽深,像是沖破云層,光線冷寒的月亮。又像是終于剝落了遮擋的外殼的果實,露出其下真實的果肉。
這一刻,擁有這般眼神的施皇后,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皇后娘娘再次傳召下官過來,所為何事?”江歲寧嗓音微涼,低頭詢問。
施皇后依舊目光幽幽的看著江歲寧,像是審視,又像是威脅,她沒有立即開口,寢宮之中從安靜到死寂,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
而施皇后不開口,江歲寧便也只是挺直脊背,微微低頭垂眸安靜的站著,一言不發(fā)。
就這樣過了許久之后,江歲寧聽到一聲輕嘆,施皇后終于說話了。
“江女官,本宮是真的很欣賞你,聰慧機敏,做事認(rèn)真負(fù)責(zé),又細(xì)致入微,可若是想要在這后宮之中站穩(wěn)腳跟,一步一步往上爬,有些時候光聰明是不夠的,還得會審時度勢,難得糊涂?!?/p>
江歲寧抬頭對上了施皇后的目光,她不緊不慢的福身,“多謝娘娘教導(dǎo),只是下官不知娘娘這難得糊涂指的是什么?”
“既然皇上已經(jīng)決定了這件案子到此為止,那你又何必揪著不放,繼續(xù)查下去對你也沒什么好處?!?/p>
施皇后語調(diào)下壓,語氣也隨之涼了幾分,頓時有壓迫感漾開,微微的停頓之后,再說話時又帶上了幾分勸導(dǎo)的意味。
“既然是聰明人,那就應(yīng)該知道,有些事情當(dāng)放手的時候就放手,何必執(zhí)拗。雖然你在這后宮之中表現(xiàn)不錯,你夫君在前朝更是如日中天,但這些并不足以成為你們徹底的立足之本??辞迩奥?,莫要行差踏錯,莫要得罪不該得罪的人,這才是重中之重。”
“或許是因為下官還不算是個聰明人吧。”江歲寧唇邊揚起一抹極淡的自嘲笑容,“實在是愧對娘娘的欣賞和看重?!?/p>
施皇后自認(rèn)為已經(jīng)將話說得足夠清楚了,看著江歲寧這反應(yīng),皺著眉頭徹底將話挑明,“你這意思是,還打算繼續(xù)查下去?”
江歲寧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反問道:“娘娘這話的意思,是害怕下官繼續(xù)查下去嗎?”
“放肆,江女官,雖然娘娘看中你,但你也不可如此同娘娘說話,這乃是大不敬!”旁邊的嬤嬤立刻開口訓(xùn)斥。
“無妨?!笔┗屎筝p抬了抬手,目光停留在江歲寧的身上,“江女官,既然你已經(jīng)查到了吉祥身上,那本宮索性也就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的事情,的的確確是程貴妃想要給本宮下毒,這一點你不必懷疑。”
“所以娘娘便順?biāo)浦?,借著這次機會,自己給自己安排了一出差點喪命的好戲?”
她原本以為真的是施皇后命大,所中的毒雖然兇險,但是尚有生機。可如今看來,恐怕是對方精準(zhǔn)的拿捏了毒藥的劑量,這才能夠既命懸一線又化險為夷。
施皇后眼尾上揚,眼眸之中透出諷刺,“程貴妃一直覬覦本宮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這一點整個后宮之中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心知肚明,既然她終于按耐不住要動手了,那本宮為何不能利用這一次機會?!?/p>
在這后宮之中浸染多年,她早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慈悲心腸。
雖然別人總覺得她幸運,一入宮便是皇后,哪怕一生無子,皇上也沒有廢了她,依舊安穩(wěn)的坐在皇后之位上。
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這深宮之中一個無子無寵的皇后,若是沒有手段的話,恐怕早就已經(jīng)變成了飛灰。
她不會主動和后宮之中的那些妃嬪們?yōu)殡y,但若是有人想要算計她,那她又憑什么要手軟?
“娘娘是如何知道程貴妃要對您動手的?”江歲寧問道。
“身在這后宮之中,本宮自然有本宮的法子,這一點無可奉告?!?/p>
“那下官換一個問題?!苯瓪q寧一字一句的開口,“何清蕊,她在這件事情里面到底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是娘娘在明知一切的情況下利用她,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是為娘娘所用的人?”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從一開始這件事情可能就是由施皇后促成的,清蕊這個在程貴妃看來可用的棋子,或許也是施皇后一點一點送到對方面前的。
同樣的,包括清蕊的死,也許一開始就是施皇后計劃中的一環(huán)……
“本宮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本宮可以清楚的告訴你,程貴妃找上何清蕊這件事情與本宮無關(guān)。雖然本宮的確討厭程貴妃,但憑著她的寵愛,還有四皇子如今的地位,若非對方主動招惹的話,本宮也不會動手?!?/p>
畢竟有些算計若是做的不夠好,一旦出了紕漏,反而會引火燒身。
就如同這次的事情,若是自己和程貴妃異地而處,她沒有皇上的寵愛,也沒有兒子可倚仗,恐怕最后皇上選擇的結(jié)果根本就不會是息事寧人。
思及此處,施皇后心底再一次涌上深深的冷意,自心臟遍達(dá)四肢百骸,那是對自己無兒無女的不甘,也是對帝王無情的怨懟。
明明是少年夫妻,可終究淡薄只剩下了那點子少的可憐的舊情。
江歲寧認(rèn)真的觀察著施皇后,覺得對方并不像是在撒謊,但心里面依舊是一片冷意,她再一次想起了何清蕊那被擔(dān)架抬走的尸體。
“娘娘,所以是吉祥在送飯的時候,威脅了何清蕊,讓她寫下了以死明志的遺書后,自盡而死?”
“是。”施皇后承認(rèn)的干脆,“既然本宮找你過來,那也沒打算瞞著你。程貴妃利用何清蕊的父親和她家人威脅她,這一點本宮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她能用那本宮自然也能用。說起來,何清蕊當(dāng)真是個孝女,本宮原本以為她會糾結(jié)猶豫,可沒想到她的選擇那般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