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議既下,便需執(zhí)行。
喬念知道,毀池不能悄無聲息,必須當著武林眾人的面進行,以此昭告天下,斷絕所有人的念想。
于是,她以藥王谷谷主的身份,廣發(fā)帖子,邀請此次在風波中受損的各大門派、武林名宿前往藥王谷。
帖子上言明,一是為眾人診治在紛爭中所負傷勢,以盡藥王谷濟世之責;二是有要事公告天下,關乎江湖未來安寧。
此議一出,江湖嘩然。
有人感念藥王谷仁心,有人猜測所謂“要事”是否與那神秘的藥池有關,心思各異,但大多都派了人前往。
數(shù)日后,喬念與楚知熠,帶著藥王谷眾人,以及眾多應邀前來的武林人士,浩浩蕩蕩地重返藥王谷。
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喬念心中百感交集。
谷中景色依舊,云霧繚繞,藥香彌漫,卻物是人非。
她失去了內(nèi)力,失去了蠱血,而今日,她更要親手毀掉谷中傳承至寶。
楚知熠始終陪伴在她身側,給予她無聲的支持和力量。
眾人安置下來后,藥王谷弟子們恪盡職守,為各路武林人士細心診治傷勢,其精湛的醫(yī)術和仁厚的醫(yī)德,贏得了不少贊譽,也稍稍沖淡了此前因爭奪而產(chǎn)生的戾氣。
三日后,一切準備就緒。
藥王谷后山,終年云霧繚繞、靈氣氤氳的藥池旁,匯聚了幾乎所有前來藥王谷的武林人士。
藥池散發(fā)著濃郁沁人的藥香,僅僅是站在池邊,便能感到通體舒泰,內(nèi)力流轉(zhuǎn)似乎都順暢了幾分。
所有人都被這藥池的神異所震撼,眼中流露出驚嘆、渴望,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喬念站在池邊最前方,她穿著一身素雅的谷主服飾,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澈而堅定。
楚知熠站在她身側稍后的位置,目光沉靜地掃視著全場,帶著無形的威壓。
“諸位武林同道,”喬念清越的聲音響起,雖然內(nèi)力已失,但此刻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邀大家前來,一是感念諸位信任,讓我藥王谷能為諸位療傷盡一份心力。其二,便是要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處置此物?!?/p>
她伸手指向那靈氣盎然的藥池。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池水上,議論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預感到將有大事發(fā)生。
喬念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看到了好奇,看到了疑惑,也看到了隱藏的熾熱。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絕與痛惜:“想必諸位都已知曉,近期江湖紛爭不斷,血案頻發(fā),無數(shù)同道因此殞命。究其根源,皆因貪念而起,而此藥池,便是那點燃貪念的火焰之源!”
她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心上。
“我藥王谷立世,秉持的是濟世救人,而非懷璧其罪!此藥池雖為療傷圣境,蘊藏無限生機,但其存在,已成了野心之人覬覦的目標,成了攪亂江湖安寧的禍根!今日之萬承安,或許便是明日之在座某位!只要此池一日不毀,這江湖,便一日不得真正太平!”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nèi)f萬沒想到,喬念所謂的“處置”,竟然是要毀掉這舉世罕見的瑰寶!
“喬谷主!三思啊!”
“此乃藥王谷千年傳承,豈可輕易毀去!”
驚呼聲、勸阻聲、痛惜聲此起彼伏。
然而,喬念神色不變,她轉(zhuǎn)身,從身旁弟子手中接過一個看似普通的陶罐。
罐中盛放的,是她這幾日依據(jù)古籍,特意調(diào)配出的藥液,此液并無療傷之效,其性猛烈,能破壞靈蘊,腐蝕根基,正是用來毀掉藥池的關鍵。
“我意已決!”喬念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我喬念以藥王谷谷主之名,在此宣告,毀去藥池,斷絕禍根!從此,世上再無藥王谷藥池!亦望諸位,收起無謂貪念,還江湖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她毅然將陶罐中的藥液,傾倒入池水之中!
“嗤——!”
一陣劇烈刺耳的聲音響起,如同滾油潑雪!
池水瞬間沸騰翻滾,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渾濁、灰暗!
那沁人心脾的藥香被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取代。
不過片刻功夫,那原本靈氣氤氳、生機勃勃的藥池,已然變成了一潭死氣沉沉、色澤污濁的廢水,再無絲毫神異之處。
整個山谷,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與復雜情緒。
有痛惜,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仿佛枷鎖被打破后的釋然,以及對于喬念這位年輕谷主如此魄力與擔當?shù)挠芍跃磁濉?/p>
不知是誰率先躬身,高聲道:“喬谷主心懷江湖,舍寶取義,我等佩服!謹記谷主教誨,必當收斂貪念,共維武林太平!”
緊接著,附和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多的人躬身行禮,聲音匯聚成流:“謹記谷主教誨!共維武林太平!”
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仿佛滌蕩了往日的血腥與陰霾。
喬念看著眼前徹底被毀的藥池,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但與此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又悄然升起。
她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接下來的幾日,藥王谷繼續(xù)為留下的武林人士調(diào)理傷勢,直至最后一批人也痊愈離去。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偌大的藥王谷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夕陽西下,喬念獨自一人坐在自己院落中的石凳上,身上蓋著薄毯,望著天邊絢爛的晚霞。谷中的微風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拂過面頰,遠處傳來弟子們搗藥、讀書的隱約聲響。沒有陰謀,沒有廝殺,沒有時刻需要警惕的危機。她端起手邊的清茶,輕輕呷了一口,一種久違的、平淡而真實的安穩(wěn)感包裹著她。
“谷主如今的日子,可是愜意了?”一個略帶調(diào)侃的清冷聲音自身后響起。
喬念沒有回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能如此悄無聲息接近她,也只有影七了。
“是啊,”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望著晚霞,語氣帶著一絲慵懶和滿足,“前所未有的安穩(wěn),也……很快樂?!笔チ肆α?,毀去了至寶,卻換來了內(nèi)心的平靜和在乎之人的安寧,她覺得值得。
影七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出現(xiàn)在她身側,依舊是那身利落的黑衣,面容普通,眼神卻深邃。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藥池毀了,谷主心里……可曾有過些許遺憾?”
喬念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化作一聲輕嘆,帶著難以掩飾的惋惜:“自然是有的。那畢竟是藥王谷傳承了不知多少代的至寶,凝聚了天地精華,池底之下……更不知蘊藏了多少代先人培育、沉積的稀世名貴草藥。如今一朝盡毀,說是毫不心疼,那是騙人的?!?/p>
那是藥王谷底蘊的一部分,是她作為谷主,未能守護好的責任。
影七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谷主說得是。池底的確藏了不少好草藥,屬下粗略清點過,大小成色尚可的,約有九十六株?!?/p>
喬念聞言,猛地一愣,霍然轉(zhuǎn)頭看向影七,眼中充滿了驚愕與不解:“九十六株?你……你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影七對上她震驚的目光,那張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竟緩緩勾起了一抹極淡、卻帶著幾分狡黠和邀功意味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說道:“因為,在谷主您毀池的前一晚,屬下帶著所有能調(diào)動的人手,趁著月黑風高,在藥池底下……摸了整整一夜。好歹,算是搶救出了一批最精華、最難培育的珍稀草藥?!?/p>
他頓了頓,看著喬念因難以置信而微微張開的唇,繼續(xù)道:“如今,這些草藥,就完好無損地存放在藥倉最內(nèi)側的暗格里,莫先生用了秘法養(yǎng)護著,谷主若是不信,現(xiàn)在便可隨屬下去查驗收取?!?/p>
夕陽的余暉落在喬念徹底怔住的臉上,為她蒼白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暖色,也照亮了她眼中驟然亮起的、混合著震驚、狂喜、以及如釋重負的復雜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