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阿沅在喬念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回到了喬念那座雖不奢華卻清雅寧靜的小宅院。
凝霜早已得了吩咐,熱情地迎了上來,“小姐回來啦!這位是?”
凝霜疑惑地看向阿沅。
就聽喬念道:“這是阿沅,尹鬼的夫人,會在我們這兒小住幾日?!?/p>
聽到這話,凝霜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虛弱不堪的阿沅,臉上滿是真誠的笑容,口中溫聲軟語:“夫人小心腳下,慢點(diǎn)兒走??头孔蛉詹攀帐斑^,干凈著,被褥都是新曬過的,又軟和又暖和,您一定會喜歡的?!?/p>
阿沅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凝霜,心底也不自覺揚(yáng)起一陣暖意來。
身后,楚知熠緩緩開口,“我還要去宮中見一見皇兄,怕是要明日才能來?!?/p>
喬念轉(zhuǎn)過身看向楚知熠,輕柔笑著,“大哥自顧忙去就好,這里有影衛(wèi)守著,不會有事的,”
“好?!背诔脸翍?yīng)了聲,看著喬念的眼神卻莫名透著一股炙熱。
以至于,喬念被他看得心慌,“怎么了?”
楚知熠沒有回答,卻是上前一步,俯身,在喬念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喬念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dòng)作一驚,等反應(yīng)過來,再看向楚知熠時(shí),后者已是滿臉通紅地騎上了馬,疾馳而去。
這人,莫不是今日也被阿沅跟尹鬼的愛情感動(dòng)了?
喬念心頭涌起一陣甜蜜來,這才轉(zhuǎn)身,回了宅院內(nèi)。
可誰知,剛走到庭院中,一道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不遠(yuǎn)處,正是尹鬼。
他顯然是一路暗中跟隨馬車回來的,臉色比在小屋時(shí)更加陰沉,那雙清秀的眉眼間凝聚著化不開的陰郁和一絲壓抑的憤怒。
他擋在喬念面前,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她,“喬谷主將阿沅接來,是不是想將她扣為人質(zhì),確保我不會出爾反爾,會老老實(shí)實(shí)將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
他停頓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極力控制著情緒,“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不必如此!我尹鬼雖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懂得信義二字!只要你……只要你能治好阿沅,讓她活下去,我這條命,連同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他一口氣說完,緊緊盯著喬念,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算計(jì)或得意的神情。
他早已習(xí)慣了世間的惡意與利用,在他看來,喬念此舉,不過是上位者慣用的、控制人心的手段罷了。
可喬念聽著他這番幾乎是帶著悲憤的坦白,非但沒有露出任何被說中心思的尷尬或冷漠,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回蕩在小小的庭院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看著尹鬼,眼底滿是清澈與溫柔,“尹鬼,我從未想過,要將尊夫人當(dāng)作人質(zhì)?!?/p>
她的目光坦然,沒有絲毫閃爍,“我接她過來,理由就如同我方才在你家中所說,純粹是為了方便醫(yī)治和照顧。她體內(nèi)不但有毒,本身還存在著嚴(yán)重的臟器病變,需要隨時(shí)觀察調(diào)整用藥,住在我的地方,對我,對她,都是最好的選擇?!?/p>
說話間,她微微嘆了一聲:“你若是不放心,現(xiàn)在就將她接走。在附近尋一處民居租下,我同樣可以每日前去為她診治,無非是我多走幾步路而已。如何?”
這番話,完全超出了尹鬼的預(yù)料。
他徹底怔愣在原地,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
在他過往充滿黑暗與背叛的經(jīng)歷里,從未有人會在掌握了如此重要的籌碼后,主動(dòng)放棄。
“為……為什么?”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濃重的茫然和不解,“你明明可以……為什么要這樣做?”
在他看來,喬念此刻的行為簡直是愚蠢的,是不合邏輯的。她難道不怕自己帶著阿沅一走了之嗎?
喬念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那雙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目光似乎透過尹鬼,看到了那個(gè)在小屋里,用亮晶晶的、充滿信任的眼睛看著她的病弱女子,然后才緩緩開口,“因?yàn)?,阿沅說,你是個(gè)好人?!?/p>
她微微偏頭,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純粹的認(rèn)真:“所以,我相信你。”
說完這句話,喬念沒有再停留,也沒有再看尹鬼那瞬間呆若木雞的表情,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衣袂帶起一陣微弱的清風(fēng),向著內(nèi)院走去。
庭院中,只剩下尹鬼一個(gè)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茫然,以及一種……從未有過的、被某種沉重而溫暖的東西擊中的無措。
“阿沅說,你是個(gè)好人?!?/p>
“所以,我相信你?!?/p>
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在他腦海中反復(fù)回蕩,每一個(gè)字都像重錘,敲擊著他早已冰封堅(jiān)硬的心防。
他這一生,背負(fù)著多少惡名,行走在黑暗與血腥之中,聽?wèi)T了詛咒、畏懼與唾罵。
“好人”這兩個(gè)字,除卻阿沅之外,從未有人這樣評價(jià)過他。
更何況,是‘信任’這樣更為正規(guī)的東西?
這世上,除了阿沅,沒人會覺得他是好人,沒人會愿意信他。
而他,也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可……喬念,為什么?
只是因?yàn)?,那是阿沅說的?
可阿沅如此單純善良,她說的話,在很多人看來就是笑話。
喬念為何要信?
這太荒謬了!
尹鬼實(shí)在想不明白,喬念的這份信任究竟是從何而來!
他就那樣怔怔地站著,看著喬念消失的方向,許久,許久都無法回過神來。
暮色徹底籠罩了庭院,黑暗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了他的身影,而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裂開了一道細(xì)微的縫隙,有某種陌生的、帶著暖意的東西,正艱難地試圖滲透進(jìn)去。
這突如其來的、毫無條件的信任,比任何嚴(yán)刑拷打都更讓他感到無所適從,也讓他那顆早已麻木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確認(rèn)的悸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