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輕輕垂下眼瞼,再抬起時(shí),眼里閃過一抹微妙的神色。
裴長意的身影消失在長姐院子門口,她沒有跟過去。
沒有資格,沒有理由。
“娘,你怎么在這里?”林翠兒語氣詫異。
徐望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林秀娥站在院子門口,神色有些緊張。
“世子爺他沒事吧?”林秀娥盯著地上的血色,手不住地顫抖。
她抬頭看向了徐望月,“二姑娘,平日里世子爺在典獄司便如此危險(xiǎn)?”
徐望月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調(diào)整了過來,故作鎮(zhèn)定道,“也不是那么危險(xiǎn),世子爺他很厲害的?!?/p>
可是再厲害的人,也會受傷的。
一陣寒風(fēng)吹來,徐望月身子瑟縮了一下。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披風(fēng)底下是那件因?yàn)榘l(fā)燒反反復(fù)復(fù)濕透的里衣。
“紅玉,陪我回去換身衣服?!毙焱驴戳肆执鋬阂谎?,“扶林大娘回去吧,別擔(dān)心,有大夫來瞧世子爺了,不會有事的?!?/p>
她這句話是說給林秀娥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二姑娘,既然要換衣裳,我去打些熱水來給你洗個(gè)熱水澡?!?/p>
回了房中,紅玉拿了一套干凈衣裳出來,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天我們都擔(dān)心壞了,總算是你醒了……”
她后頭說的那些話,徐望月恍恍惚惚地聽著。
泡在熱水里,她腦子里總不斷浮現(xiàn)裴長意臨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還有他手臂上一滴一滴落下來的鮮血。
她干脆整個(gè)人浸到熱水里,溫潤的熱水漫在她臉上。
無法呼吸的感覺,讓她整個(gè)人清醒過來。
裴長遠(yuǎn)竟然高中了,這怎么可能呢?
就算只是縣試,以他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考得上。
徐望月沉在水底下,不斷地想著裴長遠(yuǎn)所說的話。
他一直特別有把握,他非常確定自己一定能考上縣試,一定會娶她。
為什么呢?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徐望月一下子從水中冒了出來,烏黑的長發(fā)貼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瓏的曲線。
她心中隱隱有一絲猜想,只是要把她的猜想落到真相上,她沒有這個(gè)本事,。
她能想到,有本事查清楚的人,只有裴長意。
水泡的太久,已然是有些涼了。
徐望月身上涼颼颼的,更被自己下意識的念頭嚇到。
裴長意怎么可能幫她去查裴長遠(yuǎn)呢······
“二姑娘你怎么還泡在水里?水涼了又該得風(fēng)寒了?!奔t玉著急把徐望月扶了出來,幫她換了一身衣裳。
看著她端來的肉菜,徐望月突然一陣惡心,有一種想吐的沖動漫到了喉嚨口,幾乎要壓不住。
她擺了擺手,“我今日不想用膳了,都撤下去吧?!?/p>
紅玉一臉疑惑地看著徐望月,這可是二姑娘平日里最喜歡用的幾道菜。
“二姑娘,你都幾天沒有好好用膳了。”紅玉突然如夢初醒,“都怪我,你剛醒,怎么有胃口呢,我得去煮點(diǎn)白粥給你?!?/p>
不等徐望月說話,紅玉便跑了出去。
“紅玉,我不想喝粥……”徐望月喊出口時(shí),連紅玉的人影都瞧不見了。
紅玉太著急走了,連桌上的肉菜都未撤走。
徐望月無可奈何,只好走了出來,在院中的梅花樹下坐下。
清風(fēng)徐徐吹來,徐望月這才舒服了些。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院子里還未掌燈,忽明忽暗。院子外頭隱約有一道男人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徐望月心口一慌,那顆心控制不住,不斷地跳動起來。
廊外明月皎皎,那道影子頓足,走近了。
男人漠然地抬起頭,棱角分明的臉,在昏暗之中,若隱若現(xiàn),凌厲眉骨至清冷下顎,分割出一道弧線,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著微光。
徐望月為了看清院外究竟有沒有人,往外走了兩步。
此刻她背靠在門邊,裴長意近在咫尺,微微俯身凝望著她。
在這靜謐而又長久的對視中,徐望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蜷縮。
只有月光平等溫柔,同時(shí)映在他們二人的臉上。
周遭的空氣仿佛靜止了,徐望月心中惶恐,不知裴長意是不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見過世子爺。”徐望月往后退了半步,溫順行禮。
卻沒想到,裴長意竟徑直走了進(jìn)來。
梅樹下原是擺了兩個(gè)板正的石凳,此刻換了一張?zhí)倬幍奶梢巍?/p>
裴長意仿佛身處在自己的院中,直直在躺椅上坐下。
他姿態(tài)肆意地往后仰,枕著胳膊半躺,高抬的下顎線條流暢,面容清俊,目若朗星。
和平日里的他,全然不同。
徐望月很難不注意到他抬起的胳膊,微微敞開的袖口里能看見大夫精心包扎的痕跡。
注意到徐望月的眼神,裴長意輕輕揮了一下手臂,“別擔(dān)心,無事的。”
他和裴長遠(yuǎn)果然是親生兄弟,同樣的無恥無賴。
誰擔(dān)心他了?
徐望月低垂了眼眸,霎時(shí)失神。
他為什么會突然在此?剛陪長姐用完晚膳?
徐望月微微蹙眉,突然一愣,不理解自己心口為何會有一股酸楚感。
她再抬頭,正準(zhǔn)備下逐客令,卻見裴長意包扎好的白色紗布上竟隱隱又透出了血色。
徐望月原本平靜如水的眼神中,隱隱露出了一絲緊張,“世子爺受了什么傷?為何血止不?。俊?/p>
裴長意坐直了身子,不以為然地抬起手臂,確有血絲不斷滲出。
“小事而已,血一會兒就會止住?!?/p>
“你不管它,它怎么會自己止???”徐望月自己都沒意識的,她語氣啞啞的,隱隱帶著一絲怒氣。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撩開裴長意的袖子,解開包扎好的紗布。
一條不長不短的劍傷,暴露在她眼前,觸目驚心。
她的視線向上一抬,撞到了男人微涼的下巴。
只一觸,冰涼酥麻的溫度,瞬間傳到了四肢。
兩兩相望,裴長意那雙漆黑如點(diǎn)墨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薄唇微啟。
在裴長意開口之前,徐望月落荒而逃,回房間翻箱倒柜。
她終于尋到了一瓶金創(chuàng)藥,心跳也才漸漸平緩下來。
“世子爺這么厲害,怎么會受傷?”徐望月一邊小心翼翼幫他處理傷口,一邊忍不住問道。
她去過典獄司,知道里頭有多少護(hù)衛(wèi),那么多人都護(hù)不住他嗎?怎么會讓他受傷呢?
“馬有失蹄?!迸衢L意提到自己的傷,總是輕描淡寫。
徐望月下意識看他,眼神中有一絲惱火。
這傷不輕,他怎能完全不處理傷口,就著急先趕回侯府。
她看他時(shí)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他坐在那,沒吭聲,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清明。
好像和從前不同,但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同。
裴長意突然湊近了她,聲音啞啞地開口問道,“二姑娘,是在緊張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