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從甘露殿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看著跪在殿前的夏修竹,嘴巴一張一合,還沒發(fā)出聲音,就聽陳公公站在她身旁笑道:“建安世子快起來吧,圣上放你回去了。”
夏修竹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踉蹌著站起來,揉著已經(jīng)跪痛的膝蓋,同李念頷首道謝。
李念想說不是她。
可陳公公卻微微擺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說。
暮色四合,天邊火燒的云彩壓著巍峨的皇城。
熱風(fēng)吹過,李念終究沒開口,從石階上慢慢走下去。
她聽明白了的。
李世的中央集權(quán)里,并沒有李念這一脈的子嗣。
說什么假死出宮,說什么養(yǎng)老送終。
哪一個都不能信。
李世那么謹(jǐn)慎的人,一定會親眼看著她咽氣,不然定選擇把她會放在身邊日日盯著。
她想過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只是沒想到真相比沈謙告訴她的還要?dú)埲獭?/p>
原來那三年,不接觸她,不打她的主意,放著她不管,任由她自生自滅……沈謙不僅僅是在保護(hù)楚陽郡公一家,也是在保護(hù)李念。
她坐在步攆上,當(dāng)被抬起的一刻,李念輕聲說:“佩蘭,找輛不引人注意的馬車,去邵府?!?/p>
以前是沈謙和邵安保護(hù)她,現(xiàn)在,到了她保護(hù)他們兩個的時候了。
反正幽幽宮墻,她再也不想著能出去了。
時值仲夏,放下還是火燒一片的大紅天幕,現(xiàn)在已只剩下西邊一條細(xì)弱的白。
李念從馬車上下來,她披著一件黑斗篷,帽檐壓得很低。
邵府提前接到了信,按照她的要求,只開了后院一個下仆同行的小門。
李念側(cè)身擠進(jìn)去。
“公主殿下這么晚了來,可是有什么急事?”邵思昌拱手行禮,眼眸掃一眼她已經(jīng)空蕩蕩的手腕。
李念將兜帽往后掀下去,關(guān)切道:“邵安到底如何了?上次來時,郡公和那王崇古一唱一和的,根本沒能知道他傷的怎樣,可有好些?”
見來人只有李念一個,邵思昌說話也松口氣:“不瞞著殿下,圣上雖然罰的板子多,但落板其實(shí)不重。尋常人吃這么多下早就掉了半條命,邵安這才幾日,就已經(jīng)能下床活動了?!?/p>
“能走動了?”李念道,“侯爺快帶我去見他,我確實(shí)有急事要說?!?/p>
從后院繞過邵家的庭院,邵思昌故意選擇了避人的路線。
府里的長明燈已經(jīng)點(diǎn)亮,他腳步走得快,李念跟得也緊。
“邵安!邵安!”邵思昌邁過院門,招手喚道,“別研究了,你快出來,看誰來了。”
屋內(nèi)亮著燭光。
邵安負(fù)手而立,往后退了半步張望。
他一眼就看到了李念,原本沒有一絲笑容的面頰,登時喜笑顏開:“念哥!”
邵思昌快步上前,揚(yáng)手沖著他腦袋就敲了一下:“小兔崽子,這也是你能稱呼的?”
邵安捂著頭,歪著身子:“爹,我已經(jīng)很慘了,你就不要讓我頭疼屁股也疼了行么?”
“你!”
“無妨?!崩钅钌锨皫撞剑⑿Φ?,“這么有精神,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p>
屋檐下,堂室內(nèi)的燭光透出來,落在李念的面頰上。
邵安笑呵呵看著他,走出屋子,笑道:“你擔(dān)心我?。俊?/p>
李念點(diǎn)了下頭,之后擼起袖子伸手揪著他耳朵。
邵安“哎呀哎呀”叫喚著。
李念豎著眉頭道:“翅膀長硬了啊,敢?guī)臀覔醢遄恿税??你是傻了么?不知道把?zé)任往那狗屎沈謙身上推???他楚陽郡公皮糙肉厚,四五十殺手圍攻都沒能傷了他一根毫毛,你跟他搶什么罪受???”
邵安被他拎著耳朵呲牙咧嘴,忙道:“遭了遭了,背后的傷口又崩開了!”
李念一聽,趕忙放手,她有些手足無措地追問:“哪里崩開了?要我把王崇古再喊來不?”
說完,邵安咧嘴笑了。
見他半天不說話,李念懂了,這人又逗她。
她抿嘴,站在屋檐下,故作嗔怒道:“你就鬧吧,禍?zhǔn)露嫉筋^頂上了,還這么嬉皮笑臉的?!?/p>
聽到這,邵思昌忙追問:“是何禍?zhǔn)掳。俊?/p>
李念這才理了一把衣衫,鄭重看著邵安:“你說實(shí)話,是不是想以御史臺為突破口,參沈謙南下辦鹽案不利?”
邵安搖頭擺手:“不不不,我傻了么,區(qū)區(qū)六品以卵擊石???”
李念不信,瞇著眼睛看他。
邵安笑了,反過來安慰起李念:“不管我怎么看他不順眼,你們倆到底也有一紙婚約在,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你的面對不對?現(xiàn)在去雞蛋碰石頭,沒意義?!?/p>
他說得坦蕩,李念這才放下心頭的戒備來。
她嘆口氣,兩手置于身前:“你只要不準(zhǔn)備揪著御史臺不放,就沒什么事?!彼统恋?,“他能下江浙還能削了百越郡公的權(quán),看起來是他,實(shí)際后面是圣上授意,你參不得?!?/p>
邵安見她是真擔(dān)心他的安危,笑得更開。
“我屋里有蜜餞果子,都是你喜歡的,進(jìn)來吃點(diǎn)?”
不等李念回答,前院匆匆忙忙跑進(jìn)來個下仆:“侯爺!二少爺!楚陽郡公來了,攔都攔不住,人已經(jīng)過了二院子了,大少爺追都追不上他?!?/p>
李念倒抽一口涼氣,她趕忙把帽兜一戴:“千萬別說我來過!”
說完,拔腿就往來時的小道上跑。
前腳剛出院子,身后就聽到沈謙帶氣的低沉吼聲:“李念!”
李念后背一哆嗦,心道傻子才停下,跑得更快了。
沈謙大步邁過門檻,沖進(jìn)邵安的院子,四下一看,竟沒看到人。
他嘴都要?dú)馔崃恕?/p>
這女人,居然真的敢來通風(fēng)報信!
他一雙眼眸里流淌著殺氣,瞪著站在屋檐下仰著頭,一副看小丑模樣,甚至還含笑的邵安。
邵思昌忙抬手行禮:“郡公這般不顧禮節(jié)沖……”
沈謙正在火頭上,怒道:“笑話,侯爺讓公主夜里一個人進(jìn)內(nèi)院就合乎禮節(jié)了?”
邵思昌被噎了一下,但他畢竟也不是好捏的柿子,當(dāng)即不樂意起來:“郡公這話什么意思?我滿侯府哪里有公主的影子?”
他話剛說完,夜幕里一道黑影落在沈謙身后,附在他耳旁小聲說了一句。
沈謙始終瞪著眼前兩人。
聽到北息說屋里沒人的時候,手攥得更緊。
他抿嘴深吸一口氣,抬手指著邵安,最后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
“楚陽郡公?!鄙郯藏?fù)手而立,冷笑道,“你自己沒本事留住公主還亂咬一通,今日之事,我侯府?dāng)嗖粫瓦@么算了。”
沈謙側(cè)目回頭:“你算什么東西。”
說完,快步離開。
屋檐下,邵安臉上的笑容被怒意替代,他深吸一口氣,回眸瞧著屋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口供證據(jù),身上籠起一抹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