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自是不會懷疑大師兄和許晏舟,但是想想有什么事情需要這二人一起瞞著她,她心中就感到不安。
她更喜歡凡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
屋中在此恢復(fù)寂靜,陸棠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干脆起身披了外衫走出去。
皎月高懸,院中影影綽綽,隨風(fēng)輕蕩。
陸棠的心也隨著這枝丫飄忽不定。
幽深的夜中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幾乎同黑夜融為一體。
陸棠發(fā)散的視線倏然一凝。
那個方向……
陸棠心思電轉(zhuǎn),將外衫扔在一旁,飛身跟了上去。
她的身形輕盈飄逸,悄無聲息隱在陰影當(dāng)中,從不顯露在月色之下。
站定腳步,陸棠看著黑影消失的地方,心中疑慮叢生。
她記得這個地方,曾經(jīng)是薛師兄的據(jù)點,后來因為他的背叛,這里被徹底搗毀,重新建立起一家茶樓。
如今看來,這家茶樓背后的東家,也不是一般人。
有皇城司戒備巡視,仍舊能夠在京城的夜色下潛行,此人來歷不簡單。
陸棠遲疑著,她毫無準(zhǔn)備,貿(mào)然進去,極有可能深陷其中,可若就此離開,在這關(guān)鍵時刻,恐怕會錯過關(guān)鍵信息。
陸棠稍作遲疑,迅速閃入黑暗當(dāng)中,向著茶樓后院奔去。
夜露沾濕了青磚,她足尖點地幾乎聽不到聲響。
茶樓后院的朱漆門虛掩著,門軸上積著薄灰,想來平日極少有人從這里出入。
陸棠貼著墻根挪到門邊,指尖剛觸到冰涼的木門,便聽見院內(nèi)傳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是皇城司的巡邏護衛(wèi),腰間佩刀碰撞的脆響在寂靜夜里格外清晰。
陸棠迅速縮到門側(cè)的陰影里,她不愿多生事端,望著那抹明黃色的衣擺從廊下掠過,待腳步聲遠去,她才推門閃身而入,反手將門掩成原先的縫隙。
院內(nèi)栽著幾株老桂,花瓣落了滿地,踩上去軟綿綿的。
正對著院門的廂房亮著燈,窗紙上映出三道晃動的人影,壓低的說話聲順著窗縫飄出來,斷斷續(xù)續(xù)鉆進陸棠耳中。
她貓著腰繞到窗下,指尖摳住窗臺邊緣,借著月光看清了窗紙上的破洞——正好能瞧見屋內(nèi)的情形。
八仙桌旁坐著三個男人,為首的那人穿著藏青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側(cè)臉輪廓陸棠竟有些眼熟!
“岐人那邊已經(jīng)回信,下月十五月圓夜,他們會派三千死士偽裝成商販進城,到時候咱們在西市縱火,引開皇城司注意,他們再趁亂闖進宮去?!?/p>
這人正拿著一封火漆封口的信,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
“李幕僚?!弊谙率椎氖葑哟曛郑凵窭餄M是不安,“皇城司最近查得緊,咱們這么做,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
“發(fā)現(xiàn)?”
被稱作李幕僚的男人冷笑一聲,將信紙拍在桌上。
陸棠這才猛然想起——此人正是三皇子身邊最得力的幕僚李崇!
去年宮宴上,她曾遠遠見過三皇子帶著他出席,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和煦親人,哪里如同現(xiàn)在這般猙獰。
李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愈發(fā)陰狠,“殿下等這位置等了十幾年,因為上次的事情,殿下很難再有繼位的可能,老皇帝身體每況日下,卻死不吐口立儲一事,不鋌而走險一回,運氣好也就是個閑散王爺,殿下不愿就此混沌一生,你我又豈是甘愿來這世上白走一遭之人!”
另一個矮胖男人附和道:“李幕僚說得對,到時候咱們都是從龍功臣,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只是……陸棠和北辰王眼線遍布,還有皇城司蠢蠢欲動,我是擔(dān)心……”
“不必擔(dān)心?!?/p>
李崇眼中閃過一絲陰翳,“陸棠也好,北辰王也罷,過段時日,他們就要自顧不暇了?!?/p>
陸棠聽得心頭劇震,指節(jié)因為用力摳著窗臺而泛白。
三皇子竟想借助外敵謀反,這無異與虎謀皮,岐人豈是那等任人利用之輩!
她正想再聽些細節(jié),一只夜貓忽然從草叢中竄出,彈跳間躍上窗欞,借力躍向那逃竄的老鼠。
陸棠呼吸一窒,暗道一聲糟糕。
屋內(nèi)的說話聲驟然停了!
李崇猛地抬頭看向窗戶,厲聲喝道:“誰在外面!”
隨著話音一落,兩道黑影倏然從窗戶竄出。
此時的陸棠已經(jīng)躲入不遠處的柴房中,柴火垛松軟,才把身子埋進去,門外便傳來響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陸棠屏住呼吸,將手按在腰間的短劍上。
柴房里彌漫著干草的氣息,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外面護衛(wèi)拉動弓弦的聲音。
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被一只夜貓連累,陸棠又是好氣又是無奈。
但凡那貓如同畫本子中叫喚一聲,屋內(nèi)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殺意四溢。
突然,一束燈籠光從柴房門口照進來,掃過她藏身的柴堆,李崇的聲音緊隨其后,“這里面查了嗎?別放過任何角落!”
陸棠的心提到嗓子眼,柴房只有這么大,只要一搜查必定會暴露。
她也是沒想到,這李崇竟是個會功夫的,看這樣子身手還不弱。
一個護衛(wèi)應(yīng)了聲,提著燈籠走進來,腳步一步一步靠近柴堆。
陸棠握緊短劍,眸底盡是銳利之色,說不得要拼命了!
眼看那護衛(wèi)的手就要推開拆房的門,不遠處一聲口哨響起。
李崇眼睛一瞇,“調(diào)虎離山?在那邊!”
柴房的門被推開一點,隨后便是離去的腳步聲。
陸棠心思電轉(zhuǎn),難不成這里除了自己,還有旁人不成?
她知道機會轉(zhuǎn)瞬即逝,不敢耽擱,從柴堆中鉆出,從后窗戶翻出拆房,正要離開茶樓,一道黑色的陰影罩住她。
陸棠驀然一驚,來人到了跟前,她竟是一點響動都沒聽見。
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抬頭那一刻,又頃刻落了回去。
“大師兄!”陸棠張嘴不敢出聲,眼底帶著淡淡的嗔怪。
真真嚇了她一跳!
方聞洲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拉著她的胳膊向外奔去。
二人迅速回到北辰王府,沒有驚動任何人。
陸棠靠在柱子上,微喘著氣,看向一旁的方聞洲,“大師兄,你怎么會在那里?”
方聞洲面色微沉,“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今日若是沒有她,陸棠保不齊要遭殃,知曉了對方的秘密,還想著全身而退?
陸棠自知理虧,也知道引走李崇等人的是大師兄的人,趕忙賠不是。
方聞洲見她老老實實認錯,輕哼一聲,“從今日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北辰王府!”
不管陸棠心里如何想,嘴上自是忙不迭的答應(yīng)下來。
“我早就懷疑三皇子不對勁,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今晚跟蹤李崇到了這里,沒想到正好看到你潛進去?!?/p>
隨著話題深入,陸棠才知道原來大師兄一直都沒有松懈。
“那大師兄肯定知道了他們的計策?”陸棠說著,便將聽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方聞洲眼皮微垂,“城外兩個村鎮(zhèn)都出現(xiàn)不少外來商販,我們正查著,沒想到讓你誤打誤撞知道真相?!?/p>
陸棠撇嘴,她可不是誤打誤撞,考慮到大師兄臉色不太好,她只在心里吐槽一下。
燭火在北辰王府的偏廳里搖曳,映得方聞洲的側(cè)臉忽明忽暗。
陸棠明顯感覺到他心情不好,“大師兄,方才李崇說岐人會派死士進城,可他們?nèi)绾尉珳?zhǔn)對接?這中間必定有個聯(lián)系人吧?”
方聞洲指尖猛地攥緊了桌沿,指節(jié)泛出青白。
他沉默片刻,聲音沉得像浸了寒潭水:“此事我已追查半月,那聯(lián)系人行事極為隱秘,幾次都差些抓住線索,卻被他僥幸逃脫?!?/p>
話落時,他眉宇間的陰郁又深了幾分,眸底翻涌著壓抑的怒意,顯然早已摸清部分內(nèi)情,只是這內(nèi)情讓他愈發(fā)沉重。
陸棠的心跟著一點點沉下去,原本她就覺得很多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薛青末叛逃大岐,往日的據(jù)點被一一拔出,按道理講,那茶肆作為京城的據(jù)點,萬萬沒有被三皇子收入囊中的可能。
可偏偏那里被三皇子占據(jù)。
再加上今晚這些事,陸棠心中隱隱有了猜測,隨之心口感到陣陣窒息。
“是……是他嗎?!?/p>
方聞洲默然不語,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里添了幾分疲憊,“夜深露重,早些歇息吧,不許再胡亂探查,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你和許晏舟?!?/p>
陸棠素凈的小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
大師兄避而不談,怕是已經(jīng)掌握了什么。
往日里薛師兄溫文爾雅的模樣與如今可能通敵叛國的行徑重疊,陸棠越發(fā)覺得心口發(fā)悶,連呼吸都滯澀了幾分。
她垂眸看著地面,指尖冰涼,原來當(dāng)初茶樓據(jù)點被搗毀,或許根本不是終點,而是薛師兄換了身份,繼續(xù)在暗處籌謀。
陸棠幾乎可以確定,三皇子勾結(jié)的人正是薛青末,這個她曾經(jīng)的二師兄。
大師兄離開了,他似乎還有事未辦成,許晏舟始終沒有露面,陸棠猜測應(yīng)當(dāng)再配合大師兄在城中布防。
那權(quán)勢,當(dāng)真那么吸引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