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結(jié)束后,周冬雪先送走劉新武,就迫不及待地找到校圖書館的一個當管理員熟人借十月份的《人民文學》。
“還自詡文學青年呢,現(xiàn)在才找來看,你知道這篇小說多火嗎?整個燕京,就沒幾個人沒看過呢,堪稱有井水處皆談楚狂人!連丁玲都寫了一篇評論!”管理員笑道。
“丁玲老師都喜歡這篇小說?”周冬雪震驚不已。
丁玲在文學史的地位是非常高的,現(xiàn)在剛剛恢復名譽和工作,還獲準參加了文代會。
這應該是她新時期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
“沒錯,發(fā)在今天的《文學報》上了,題目是《一首愛國主義的贊歌》,簡直把《牧馬人》夸成了一朵花,這個楚狂人,這次是火出天際了!”
“怪不得劉新武這么推崇他??!別愣著了,趕緊給我找一本!”周冬雪掏出借書卡,跺著腳催促。
管理員找到雜志交給她,并做好了登記,神秘一笑道:“搭配老干爹牌黃桃罐頭和麻糖食用效果更佳,不然就會非常非常難受,對楚狂人恨之入骨!”
“你什么意思啊!”
周冬雪不明就里,但還是跑到校門外的副食店買了兩瓶罐頭和麻糖回到家屬院的家里慢慢享用。
她翻開小說看了一半,饞蟲就被勾了起來。
口水和眼淚一起沒出息地流了下來。
然后,她一邊吃著麻糖和罐頭,繼續(xù)一邊看小說。
傍晚時分。
周守正教授拄著拐杖,在老伴趙香蓉的攙扶下回來了。
老爺子一屁股坐在破沙發(fā)上,就是唉聲嘆息。
周冬雪問:“爸,怎么了?”
周守正愁眉苦臉地道:“我的工資和名譽,還是沒辦法恢復,剛剛找了朱大為好說歹說也沒啥用,他讓我找教育部高等教育司,負責政審的人!”
“那你認識人嗎?”周冬雪詫異道。
“你爸是搞教學搞學術(shù)的,又不搞行政,哪里認識衙門里的人啊,這不是為難我們嗎?”趙香蓉悻悻然地道。
“好了,別埋怨了,等著恢復名譽和工作的同志一大堆,咱們就別給組織添麻煩了,等吧,早晚的事兒!”周守正愛面子,不愿意求人。
趙香蓉又數(shù)落周冬雪,道:“你怎么又買罐頭和麻糖啊,你大手大腳的,工資整天不夠花,這個月伙食費也沒交我呢!”
這年月,主打一個“不養(yǎng)閑人”。
兒女在家吃飯,只要有一份收入,都往往要向家里交伙食費。
原因很簡單,光憑父母的工資,根本養(yǎng)不活一大家子。
更何況周守正兩口子工作和待遇沒有恢復,一個月只發(fā)十幾塊基本生活費,經(jīng)濟上那就更加捉襟見肘了!
“還不是《牧馬人》害的!”
周冬雪將雜志遞給爹媽,道:“爸媽,這有篇小說,寫下放知識分子的,寫的特別好!”
周守正是機械力學教授,趙香蓉搞過話劇,都熱愛文學,忙拿著雜志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
很快讀完了,周守正撫掌贊嘆:“寫的真好,這個楚狂人可真是才華橫溢啊,我們當初下放勞動,和書里描寫的一模一樣!”
趙香蓉贊不絕口道:“這部小說主題特別好,反映現(xiàn)實,又弘揚了知識分子的愛國感情,要我說,有改編電影的可能性!”
周冬雪指著黃桃罐頭和麻糖道:“爸媽,這就是小說里寫的產(chǎn)品,特好吃,你們嘗一嘗!”
“行!嘗嘗!”
“果然好吃!”
周守正和趙香蓉一嘗,都是贊不絕口。
周守正突發(fā)奇想,微笑道:“香蓉,你和北影廠的汪洋廠長不是認識嗎?不如你把小說推薦給他看看!沒準,你舉薦有功,老三的工作就有著落了!”
他說的是小兒子周陽光,排行老三。
這小子從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畢業(yè)后,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他平時愛寫寫畫畫,美其名曰搞創(chuàng)作,自稱文學青年,其實一篇作品沒發(fā)表過,就是待業(yè)青年,把二老快給愁死了。
趙香蓉苦笑著搖頭:“北影廠可是有電影文學編輯部的,江淮延施紋心那幫人天天啥事兒不干,就到處搜羅小說,哪里輪到我推薦??!”
周守正又是一陣嘆息。
什么叫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就是!
罐頭吃完了。
周冬雪拿起罐頭瓶看了看包裝,笑道:“唉,黃淮市淮邊現(xiàn)青山公社青年食品合作社?這不是曉芙插隊的地方嗎?”
“還真是!”
周守正對這個外孫女是疼愛得緊,笑了起來:“唉,曉芙是個好孩子,前些年,她插隊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可還給我們老兩口寄錢呢!”
趙香蓉抹了抹眼淚,道:“為什么我們著急恢復工作和名譽,還不是為了補發(fā)那幾年的工資啊,有了錢,我們就能給曉芙寄點!也不知道這丫頭在那里過得怎么樣了!”
“冬雪,回頭你給曉芙寄去!”
周守正起身去里屋摸出二十塊錢,道:“她爸媽的問題不解決,她就沒辦法參加高考和招工,就沒辦法回城,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周冬雪點點頭,默默接過錢,一時間,家里氣氛很是沉悶。
趙香蓉看向周冬雪道:“你這個當小姨的,難道不表示表示???你可是最疼她的!”
“我工作這些年,工資也不高,就攢下來一百來塊,我還想買個自行車呢,天天坐公交太累了?!?/p>
周冬雪先一陣訴苦,最后咬了咬牙道:“我給二十塊吧!”
“二十塊好干什么啊,前些年你可也是待業(yè)青年,曉芙一個晚輩都給你寄過錢??!”
“行,那我給三十!”周冬雪都想哭了!
“困難時期,一家人必須互相扶持,才能渡過難關(guān)??!”周守正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時候,周陽光吊兒郎當?shù)啬弥环庑呕貋砹?,笑道:“爸媽,你們沒看門口郵箱嗎?曉芙寄信回來了!”
“快拆開看看!”趙香蓉連忙接過信拆開了。
看完信,她就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老半天都沒言語,唯有眼淚靜靜流淌。
“怎么了?”周守正著急地問:“是曉芙出什么事了嗎?”
“沒出事!”
趙香蓉這才回過神,擦干眼淚嘆息道:“曉芙來信說,她要嫁人了,最近會和對象一起抽空回燕京探親!”
“嫁人?嫁什么人?”周守正臉色大變。
“還能是什么人?她家庭成分不好,勞動也不行,那些城里的工人干部哪會看上她,本地社員唄……”趙香蓉唉聲嘆息道。
聞聽此言,一家人臉色狂變,客廳里一片死寂,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