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直將我拖到小花廳中,才甩開我的手。
“你這個人是怎么了?先前在二奶奶身邊伺候的時候,千伶百俐,做了幾日姨娘,倒粗粗笨笨起來,二爺和二奶奶要說話,你杵在屋里做什么?快回去吧?!?/p>
我還沉浸在二爺?shù)哪且浑p星眸里。
那眼睛里的笑意好像冰淇淋蛋糕,又甜又軟,甚至,他還朝我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明白。
一向很正經(jīng)的二爺忽然狡黠地眨眼睛,光是這一個小動作就能叫人琢磨上半天。
二爺啊二爺,你到底要說什么呢?
“跟你說話呢,”牡丹又扯了我一下,“怎么還不走?一會兒太太來了,你留在這兒,又要生一番是非。”
她倒是提醒了我,我不愿意在這個時候跟張?zhí)分嵌酚隆?/p>
近來總覺得乏得很,心里也動不動就上來一股煩躁的勁兒,看誰都不順眼,一丁點小事就能翻來覆去想半天,思來想去都覺得是委屈了我自己。
這個時候要是跟張?zhí)菲饋恚盹埮率怯忠R了。
可我又舍不得那個紅漆螺鈿鑲硨磲的箱子,我還沒看箱子里頭是什么東西呢。
牡丹一眼便知我在想什么。
“快去吧,”她笑著推了我一把,“少不了你的,我這就叫兩個小丫頭把箱子抬到香雪海去。”
我謝過她,打眼一瞅,見紅梅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廊下和個小丫頭說話,便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兒個再來給奶奶請安?!?/p>
牡丹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看見紅梅,便低聲囑咐我:“先前求你的事,你可千萬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奶奶先前對你不好,但那也是因為二奶奶沒了孩子的緣故,現(xiàn)在她又有喜了,不是對你又親熱起來了么?辛夷,你只當是為了從前的情分吧。”
從前的情分?
我垂眸冷笑。
從前的情分,早就在二奶奶斷了我出府的念頭之后,就被消磨殆盡了。
牡丹一心為了二奶奶,我沒必要跟她爭論,便輕輕點了頭。
出正院時,正好遇上衛(wèi)可心。
她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未施粉黛,顯得蠟黃蠟黃的,渾身上下不見金銀,只在鬢邊插了幾朵絹花。
我們彼此點頭示意,她的視線就落在了那只紅漆螺鈿鑲硨磲的箱子上。
“這是……二爺賞的?”
我不信她是來給二奶奶請安的。
天都要黑了,她這個時候跑來,只能是來找二爺。
這么急慌慌的,怕是為了她那個不省心的弟弟來的。
可惜她來的不是時候,再者,二奶奶剛診出有喜,她便打扮成這個樣子來正院,這不是給二奶奶添堵嗎?
一則看她穿得這樣素凈嫌晦氣,二則二爺剛到家,屁股還沒坐熱,衛(wèi)可心就來跟二奶奶搶男人,二奶奶不恨她才怪。
也好,有個人能引了二奶奶的火氣去,我又可以自在一段時間。
“是奶奶賞的,”我如實告知衛(wèi)可心,“奶奶有了身子,一高興,就賞了我好些東西?!?/p>
我特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的爪子,露出了那只成色極好的玉鐲。
她只看了一眼,就朝我欠了欠身,領(lǐng)著石斛匆匆去了正院。
看來她弟弟捅的簍子不小呀。
我一路晃蕩著回了香雪海,各處都已經(jīng)點上了燈籠。
紫萱給了那兩個抬箱子的小丫頭各自一把錢,又送了一盞燈籠給她們,囑咐她們路上慢著些,仔細腳下。
兩個小丫頭便歡天喜地地走了。
“她們兩個都是家生子,娘老子在隔壁老宅子看家,”紅梅插嘴道,“奴婢先前跟她們說了兩句話,給了她們一人一把糖,她們就跟奴婢熟悉了,高的那個叫小綴,矮的那個叫圓子,論起來,她們倆還是表姊妹呢。”
我點點頭:“你得閑兒了,多跟她們走動走動,她們這個年紀,正是貪吃零嘴兒的時候,你每次去,叫小秦嫂子做些點心,帶過去,我像她們這么大的時候,成天嘴饞,那會兒要是有人給我些吃的,我保準認那人做親姐?!?/p>
紅梅笑道:“姨娘這會兒也嘴饞呢,不知小秦嫂子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p>
她一說起吃,我就想起下晌李姨娘說的蟶子炒蛋和魚圓,心里就跟瘋了一樣,就想吃那個。
“紅杏,你去問問小秦嫂子,咱們院里可有蟶子,現(xiàn)在還能不能做魚圓,若是沒有,你就去李姨娘那兒,跟她討一點兒來?!?/p>
大概真叫牡丹說中了,我當了姨娘之后,嬌氣了不少。
這一想到某樣吃的,我就立馬要吃到,一時吃不上,我便抓心撓腮的。
也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那顆黑色丸藥。
念頭一生,黑色丸藥就好像披了一層五彩斑斕的衣裳,生了一張貌若天仙的臉,又長了無數(shù)只柔若無骨的小手,在朝著我招手。
快來呀,快來呀。
我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兩步,似乎那黑色丸藥就在前頭一般。
“姨娘,”紫萱喊我一聲,“姨娘這是要去哪兒?”
我打了個激靈,茫然看向四周,才發(fā)現(xiàn)我正要往外去。
“沒什么沒什么,咱們快進屋吧,把這箱子也抬進去,叫我瞧瞧里頭都有些什么好東西。”
丫頭們忙嬉笑著進了屋,我綴在最后頭,忍不住回頭望去,那黑色丸藥又好像在我背后。
我真的忍不住了。
“紫萱,怎么不見紅桃?”
紫萱回頭笑道:“那小蹄子還睡著呢,從下晌睡到現(xiàn)在也沒醒,中途梔子倒是來找過她,說是跟她借個花樣子,見她睡著,便又走了。”
我蹙緊眉心。
梔子怎么又來了?
“你瞧著梔子如何?”
紫萱見我面色有異,便回過身來:“姨娘這是怎么了?是哪兒不舒服?奴婢瞧著姨娘額頭上都冒汗了?!?/p>
她這么一說,我才覺得身上發(fā)虛,冷汗更是一個勁兒地往外冒,雙腿也抖得厲害,像是犯了低血糖。
“我沒事,我只要吃上點藥就好了,紫萱,你去把紅桃叫起來,叫她摳點……”
摳點黑色丸藥……
我登時就打了個寒戰(zhàn)。
黑色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