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道喜?
我有什么好喜的。
高媽媽明知道我回家不是喜事,而是災(zāi)禍,她卻偏要給我道喜,分明是在奚落我。
但我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
“同喜同喜,我走得匆忙,來不及去跟奶奶辭別,請媽媽回去之后轉(zhuǎn)告奶奶,就說我多謝奶奶大慈大悲,竟然會放我回家與家人團(tuán)聚,自從跟了奶奶,我已經(jīng)有十年不曾回家過年了,真是想不到,這輩子還有跟爹娘一塊兒過年的時候。”
高媽媽愣住了,大概是沒想到我竟然會這么高興。
誰叫我臉皮厚呢?
厚到一定程度,就能遮掩真實情緒,我的厚臉皮就是我的保護(hù)色。
我不傷心,高媽媽就不開心了。
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給我,冷著臉道:“記得叫你大哥出了府拐到張府去,把這信給太太?!?/p>
鬧了半天,把我推入火坑前,還要叫我再做一次信使。
不知道這封信出自誰之手,正院那幾個人,從二奶奶開始,高媽媽,春蘭,牡丹,芍藥,連翹,余下還有幾個二等三等的陪嫁丫頭,加一起,認(rèn)識的字不超過十個。
竟然還能東拼西湊出一封信來,真是人才。
“可別弄丟了,”高媽媽冷冷盯著我,“姨娘務(wù)必要去一趟張府,若是不去嘛,姨娘也知道奶奶的性子。”
我把信收進(jìn)隨身的小包袱里,再三跟高媽媽保證,我一定會把信送到張?zhí)种小?/p>
高媽媽這才朝外頭努了努嘴:“你大哥二哥在后門處等你,快去吧,好生在家里過年,別辜負(fù)了奶奶的一片心。”
我雖然裝作很高興,但到底心中惶恐,臨行前,還是忍不住問高媽媽:“媽媽,奶奶可曾說過,何時去接我回來?亦或是,什么時候?qū)⒆陷孀陷宜腿ニ藕蛭???/p>
正院的人催得急,說是瞅著天要下雪,叫我趁著未落雪之前趕緊走。
至于浮翠居的兩個丫頭,過后就會收拾了我的箱籠,坐著府里的大車去找我。
這八成是哄我的話,可我還是不死心,想要從高媽媽這里聽個明白話。
高媽媽自以為終于嚇到我,就越發(fā)得意了:“姨娘也做過丫鬟,前不久還伺候奶奶呢,怎么,這才當(dāng)上姨娘多久,就想著叫別人伺候了?”
她笑著嘆了一口氣。
“怕是叫姨娘失望了,奶奶說了,體諒你們家中地方小,住不下許多人,又想著叫你跟家人在一塊兒自在一些,這回就不用那兩個丫頭跟去了,辛苦姨娘自己伺候自己吧。”
“至于何時接姨娘回來嘛,”高媽媽抿了抿唇,“這得看奶奶什么時候心情好了,姨娘也知道,最近因為張家舅爺?shù)氖?,奶奶是吃不下,睡不著,還跟二爺鬧了別扭,一時半會兒怕是顧不上姨娘,反正姨娘也喜歡回家過年,那就在家里多待些時日吧。”
我暗罵了一聲老妖婆,嘴上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幾句叫二奶奶別難過別傷心的話。
場面話誰不會說呀,我在我們那個時空里當(dāng)社畜,早就把嘴皮功夫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說幾句漂亮話難不倒我。
后門處,我那兩個牛高馬大的兄長,正等在自家新打的大車旁邊。
車上裝了十幾個包袱,都是新的。
我粗粗掃了一眼,沒有一個是我常用的包袱皮。
“奶奶心慈,賞了姨娘好些東西?!?/p>
送我出門的婆子數(shù)著車上的包袱,一一指給我看。
“這幾個是給你娘和你兩個嫂嫂的,都是丫頭們穿了幾次的衣裳,跟新的一樣,這幾個包袱里頭裝著咱們府上的點(diǎn)心果子和好茶葉,外頭買不到的,這幾個是專門給姨娘的,里頭有全套的梳頭家伙和被褥枕頭,還有一件大毛衣裳,兩套奶奶的衣裳,留著過年穿。”
二奶奶在外人面前一向會做臉面,要不然,武安侯大夫人為何會贊她賢惠呢。
都是些小恩小惠堆出來的賢惠罷了。
婆子絮絮叨叨地點(diǎn)著東西,我卻只看到了兩個哥哥眼中的貪婪。
一路上,我都縮在大車角落里,不敢跟兩個哥哥說話。
二哥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樣,盯得我心里發(fā)毛。
趕車的大哥稍微好一些,問我在李府可住得慣。
我以為多年不見,大哥好歹懂了些做人的道理,他卻轉(zhuǎn)過頭問我:“聽說你被抬成了二爺?shù)囊棠?,月錢漲了不曾?這半年多也不見你叫人往家捎月錢,果然是攀了高枝兒,就把家里人都給忘了。”
“家里還等著用錢呢,你不給錢,家里怎么過日子?可莫要學(xué)那起沒良心的小蹄子,把錢都昧下不給家里用。”
二哥幸災(zāi)樂禍,盯著我陰惻惻地笑:“招娣,你要倒霉了,等你回去,爹肯定要把你吊起來打。”
一聲招娣,把我從驚恐中喚醒,我都忘了,我在這里的本名也叫招娣。
這世間好多個招娣盼娣來娣,她們家中都有個根寶。
要不說我是穿越者中最倒霉的呢,我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頭卻正兒八經(jīng)有兩個根寶。
巧了,我這倆哥哥一個叫陳金寶,一個叫陳銀寶,反正都占個寶字,只有我最倒霉,是那個被家人吃血喝肉的招娣。
不知要在家里待多久,反正我已經(jīng)能預(yù)見到家中的雞飛狗跳了。
大哥趕車很穩(wěn)當(dāng),我抱著我的小包袱,靠著車?yán)锲渌陌ざ褍?,上下眼皮都開始打架了。
大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我睜眼一瞧,二哥已經(jīng)下了車。
“在車?yán)锖煤么?!別鬧幺蛾子!”
車簾還未放下,我便看到眼前那熟悉的一扇門。
張府后門。
原來已經(jīng)到了張家。
我活動了一下發(fā)麻的雙腿,想著還挺快,大哥可真是個趕車的好把式呀。
剛要下車,我卻忽然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我并未跟大哥說,叫他拐到張府來,他是如何知道要來這里的?
難道是高媽媽告訴他的?
可方才送我出門時,高媽媽并沒有跟出來,那個跟著我出來的婆子也沒跟我兩個哥哥搭話。
排除這些,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高媽媽之前就跟我兩個哥哥說過話,所以他們才知道要來張家。
我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從小包袱里摸出那封信,我忽地好奇心大起,慢慢打開了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