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賤婢到底在說些什么,你不是陳招娣又是誰!你能糊弄得了外頭那群人,可糊弄不了我!我告訴你,即便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就認出你這個賤婢!”
怎么都到這個時候了,張榮娘還是不明白呢?
這個家里,能做到手眼通天的,從來不是她和我,也不是任何一個內(nèi)宅女子,而是二爺啊。
二爺說一加一等于十,那一加一就不可能等于二,哪怕是二進制也不行。
我一個內(nèi)宅女子,能糊弄得了的,怕是只有我自己。
“罷了,看在咱們好歹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份上,張榮娘,我就提點你兩句,你覺得,二爺是一個能被幾句話就蒙騙過去的人嗎?如果沒有二爺點頭,你覺得我能糊弄得過誰?”
“如果沒有張家人點頭,你覺得我能順利成為二爺?shù)钠迒??哎呀,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你方才說我的娘家人都在張家,還真沒說錯,我爹就是登州府首富張老爺,而我,便是張老爺?shù)呐畠?,你的妹妹,張英娘?!?/p>
張榮娘一下子就變了臉:“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陳招娣,你是在騙我的,對不對!我要去找二爺!我要找二爺說清楚!我根本就沒死,都是你這個賤婢在撒謊!”
“去吧,”我很大方,朝著門口指了指,“你現(xiàn)在就出去,沒人攔著你,不過你要如何跟二爺解釋,是你害死了大哥兒呢?”
張榮娘身子微微一顫。
“我……我沒殺他!那個怪胎是被賊人殺的,關(guān)我何事!”
“這些話,你留著解釋給二爺聽吧,看二爺信不信你?!?/p>
張榮娘越發(fā)心虛,這會兒也不急著找二爺了。
她低垂著頭,腳尖在地上點來點去,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二爺就要回來了,張榮娘,你到底想要怎樣?是留在這里,等二爺回來,還是現(xiàn)在就走?”
“現(xiàn)在就走!”
張榮娘脫口而出。
“不過,你得給我準備銀子,再給我備下一張路引子,一個戶籍,還有,我要兩個伺候的人,一張大車,一個趕車的小廝,容我在這驛館中洗個澡,找身體面的衣裳,叫我換上,還要再給我些金銀首飾,也就這些了。”
“你可別說你辦不到,你現(xiàn)在好歹也是個夫人,若是連這些都做不到,那這夫人,我看你當著也沒什么趣兒?!?/p>
我忍不住嗤笑兩聲。
要的還挺多呀。
“你笑什么!”
張榮娘惱了。
“我把這么好的夫人位置讓給你,你就得報答我!要你這些東西,已經(jīng)不算多了,你要是敢不給我,我就到處宣揚,說你就是個撒謊精,是個狐媚了二爺?shù)馁v婢!”
我抓起桌子上的茶盞,順手砸到張榮娘的身上。
滾燙的茶水潑了她一身,燙得她直叫喚。
“你死到臨頭還敢威脅我!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怕你胡說八道嗎?你信不信,你敢亂說一個字,殺你的一定不是我,而是二爺和你爹!你以為到了這個地步,光是我一個人的事嗎?”
“剛剛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沒有二爺和你爹點頭,我怎會變成張英娘!真是蠢得沒邊兒了!”
“我實話告訴你吧,你來驛館大鬧一事,我是瞞不住的,只怕二爺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知道了,等他回來,你想走也走不成?!?/p>
“張榮娘,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跪下來求我,若是求得我高興了,我說不定還會救你一命,可你要是不肯求我,那就只剩下等死了?!?/p>
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很像是個大反派。
欺負弱小可憐無助婦女的超級大反派。
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說一句,啊,好爽??!
不緊不慢冷笑著說狠話威脅人的感覺,真的好爽!
應(yīng)該再給我配個音樂就對了,要超燃的那種,馬上要屠龍的那種!
前一陣子發(fā)現(xiàn)殘酷真相的憋屈,在此刻全部爆發(fā)了。
不不不,還不僅僅是這短短一段時間的憋屈。
這憋屈是從我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人吃人的封建王朝就開始積攢起來的。
這憋屈里包含著太多太多的東西了。
做人奴婢時候挨打受罵的憋屈,做人小妾時窩窩囊囊的憋屈,這輩子都永遠不得自在的憋屈……
甚至,甚至吃不上冰淇淋,用不上衛(wèi)生巾和馬桶的憋屈,都在此刻,隨著我翻身做主母,高高在上地面對昔日舊主,而一股腦地爆發(fā)了。
我不需要大吼大叫地宣泄情緒。
我只要淡淡笑著,靜靜地看著張榮娘表演。
看她發(fā)癲,看她慌張,看她顫抖,看她害怕,我就高興!
張榮娘,你也有今天。
“你……”
張榮娘顯然不想跪下求我。
她還沒有從昔日的身份中脫離出來。
不過沒關(guān)系,我能等。
可她等不等得起,我就不知道了。
“夫人,”門口響起了寶珠的聲音,“外頭有個村漢在鬧事,非說他才買的婆娘跑到咱們這兒來了?!?/p>
“噗通”一聲,張榮娘竟然跪了下來。
“二奶奶!啊不,李夫人!”
她膝行到我腳下,不停地給我磕著頭。
“求夫人可憐可憐我,救救我吧!我不想被抓回去了!”
原來那個村漢口中的婆娘是張榮娘啊。
這可真有意思。
我忽然有了一個極其好玩的點子。
二爺回來時,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一切,正看著紅桃和寶蟾在陪元姐兒玩兒。
元姐兒已經(jīng)會爬了,現(xiàn)在最不喜人家抱她,誰若是在她爬得正高興的時候忽然抱起她,她準會哭得震天響。
因日頭正好,孫媽媽就讓人在驛館院子里鋪了厚褥子,叫元姐兒在上頭爬。
那驛館院子里有幾棵柿子樹,此時已經(jīng)結(jié)了柿子,只是還不到時候,都是青色的,不曾泛紅。
幾只小鳥飛到枝丫上啃啄青柿子,孫媽媽就指著那幾只小鳥和元姐兒說話。
也不知道元姐兒是不是聽懂了,她也跟著咿咿呀呀。
“元姐兒在看什么呢?”
二爺就在此刻進了門。
聽見二爺?shù)穆曇?,元姐兒便扭過頭,本是要爬過去的,可寶蟾擋了她的路。
她便抓著寶蟾的裙子,竟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哎呦!”
孫媽媽最先驚呼。
“咱們家元姐兒會站了!”
小丫頭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她抓著寶蟾的裙子搖搖晃晃地站著,一副隨時都要跌倒的樣子,嚇得寶蟾大氣不敢喘,生怕一動,就害元姐兒跌跤。
我只恨此時沒有相機,紙筆也都被收起來了,不然肯定要把此刻記錄下來的。
到底是小,元姐兒只站了一小會兒就支撐不住。
她踢蹬著小胖腿,不知道是要往前走,還是站不住了,手一松,就往地上摔。
二爺動作神速,早就撲過來,一把抱起了元姐兒。
“我的小丫頭,都能自己站起來了!快點長大,等你會跑會跳了,爹爹教你騎馬!”
他抱著元姐兒就往自己的臉上貼,新長出來的胡茬子把元姐兒扎哭了,他還在笑呢。
我忙走上前,接過元姐兒交給了許奶娘。
“二爺可真壞,每次非要用你那胡茬子扎元姐兒的臉蛋,小孩子的皮兒嫩,哪經(jīng)得住二爺這么扎。”
二爺摟著我呵呵笑:“好,我不扎女兒了,晚上我扎女兒的娘,如何?”
孫媽媽等人都極有眼色,忙抱著元姐兒,收拾了東西出去了。
院子空了,我立馬就退出二爺?shù)膽驯?,踮起腳給二爺理了理衣裳。
“二爺,方才我買了一個奴才,她被家人賣給了一個光棍,那男人成天打她,她實在是受不了了,才跑來求我買下她?!?/p>
二爺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他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你喜歡就好,只是莫要像從前一樣,太過心善,下人若是不好,該打就打,該賣就賣,你下不了手,就交給我?!?/p>
多傻的二爺啊,到現(xiàn)在還覺得我是個心善的好人呢。
我歪著頭,慢慢蹭著二爺?shù)恼菩模骸岸斁筒幌胍娨灰娺@個人嗎?”
“一個奴才而已,我見她做什么?快上車吧,咱們可還要趕路呢?!?/p>
二爺牽起我的手便走,我回身朝著屋子笑了笑。
張榮娘,聽見了嗎?
一個奴才而已。
這就是我想出來的好點子,我要把張榮娘留在我身邊。
從前她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這輩子,我會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不得自由,那張榮娘也別想跑出去。
有她陪著,我也不算太寂寞。
“英娘。”
“嗯?”
“進京之后,你萬事不要操心,快些為我生個兒子是正經(jīng)?!?/p>
我側(cè)過臉看二爺:“元姐兒不好嗎?”
元姐兒此時正趴在二爺?shù)膽阎?,指著車窗外的風景咿咿呀呀。
二爺點了點元姐兒的小鼻子,笑道:“怎會不好?可再好,也只是個女兒家?!?/p>
他把元姐兒給了一旁的許奶娘。
“英娘,我需要一個兒子,而你比我更需要,如今我身邊只有一個你,進京之后,各方人馬怕是都要往我身邊塞人了,你有一個兒子傍身,日子會比現(xiàn)在更好過?!?/p>
我一頓,忙笑道:“還是二爺疼我,連這種事情都替我考慮到了。”
二爺嘆了一口氣,他騰出手摸了摸我的臉。
“我知道你不高興,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再忍耐些時候,等王爺繼承大寶,我會跟王爺討個差事,只帶著你和孩子們,咱們一家子遠遠地離了京城,好不好?”
我柔順地笑道:“好呀?!?/p>
順勢便倚進了二爺?shù)膽阎小?/p>
只有這樣才能讓二爺不再說這么掃興的話。
什么忍耐,什么遠離,都是騙人的。
只要二爺還身居高位,只要我還活著,我就得一輩子忍耐,無窮無盡。
人這一輩子,肆意張揚的時候太少,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是有一句名言么?
珍惜當下。
我只要此時此刻,二爺?shù)男倪€在我們母女身上,便已經(jīng)知足了。
“元姐兒快瞧?!?/p>
二爺又指著窗外成排的樹指給元姐兒看。
秋高氣爽,天高云闊。
紅葉配著藍天白云,當真好看。
我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二爺。
“二爺?!?/p>
二爺笑著看向我:“怎么了?”
我又輕輕搖頭:“沒什么?!?/p>
伸手出窗外,有風卷起紅葉,拂過我的掌心,恰若蜻蜓點水。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呵,卻道天涼好個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