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時(shí),宋璋肩上騎著清娪,手上牽著沈微慈下了馬車。
驛丞在聽見馬車聲后就下來等著,見著宋璋后連忙過來恭敬的問候。
宋璋緊緊牽著沈微慈的手,讓他安排進(jìn)上房。
元鄉(xiāng)只是個(gè)小鎮(zhèn),還沒有被戰(zhàn)火波及,還算安寧。
進(jìn)了上房,桌上布了熱菜,跟著來的兩名丫頭一人去煎藥,一人去收拾床鋪東西。
侍衛(wèi)們在樓下吃酒說笑,說話聲傳到樓上,微微有些熱鬧。
這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宋璋一直陪著沈微慈用完飯,也還沒要走的意思。
沈微慈讓他回去,宋璋笑了笑,抱著沈微慈坐在床沿,他半蹲在她面前,替她脫繡鞋:“我給你洗了腳再走?!?/p>
曾經(jīng)沈微慈懷身孕時(shí),宋璋興致來了便會(huì)為她洗腳,像是一種情趣,他樂在其中。
如今奔波數(shù)月,兩人匆匆再見,也不過幾面而已。
她低頭再看他低頭細(xì)致的為她泡腳,只覺得恍如隔世,如在云端。
她差點(diǎn)以為他被李容山害死,想要為他報(bào)仇,想要為他殉情。
好在他還好好的活著。
這就夠了。
這樣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她不說話,婉約的眉目里依舊帶有一絲羞澀。
宋璋捏著沈微慈玉白的小腳,又抬頭看向沈微慈的臉,見著她春水橫波,上挑眼尾里是一抹淡淡的煙云,便是千言萬語也不夠說。
宋璋走的時(shí)候不要沈微慈送,外頭正是寒風(fēng),寒夜無星,他又在深夜趕路,叫沈微慈心頭發(fā)疼。
她緊緊握著他護(hù)腕,將臉埋進(jìn)他懷里,滾燙的淚意燙暖他的心:\"你小心些。\"
說著沈微慈說著一啞,手指緊了緊,又道:“我只要你好好的?!?/p>
“我在意你的人,不是你的功名?!?/p>
“你好好的就好?!?/p>
宋璋垂眸為沈微慈拂去淚光,笑了下:“好?!?/p>
清娪也噙著淚眼巴巴的看著爹爹走了,她轉(zhuǎn)頭問沈微慈:“娘親,什么時(shí)候能夠再見到爹爹?”
沈微慈抱著清娪入榻,拍著她的小后背:“很快了?!?/p>
第二日上午上路,一路都很順利。
只是在路過云中縣驛館時(shí),好似遇見了故人。
沈微慈頭上蓋著粉色的紗巾抱著清娪從馬車上下來,她才下馬車,就見著驛丞身邊還站著一位身量頎長又雅人深致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身姿筆直,一襲墨綠長衫,面如冠玉,臉上含著溫潤的笑意。
只見他往沈微慈身邊走了兩步,便有禮的抱手:“宋夫人?!?/p>
沈微慈對面前的男子莫名有些熟悉,薄紗下依稀有些看不真切對方的臉,又聽他低聲道:“在下是云中縣縣令謝蘭君,特意在此等候宋夫人的。”
沈微慈一愣,抬頭看向謝蘭君的臉。
這個(gè)從前已經(jīng)與她定下親事的人,她沒想到兩人再見面是這樣的場景。
其實(shí)沈微慈從未見到過謝蘭君的臉,她當(dāng)初也只見著了他芝蘭玉樹的背影,與有禮雅致的動(dòng)作,如今再見面,好似他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即便她忘了自己當(dāng)初是否想過他的模樣,因?yàn)樗⒉缓闷?,現(xiàn)在看起來,好似該是這般俊秀的。
沈微慈便問:“為何在這里等我?”
謝蘭君看向沈微慈被微風(fēng)微微吹拂的薄紗,她的臉龐在薄紗下若隱若現(xiàn),他沒有多看,垂下眼簾,低聲道:“太子殿下給我交代了事情,我便等在這里了?!?/p>
說著謝蘭君做了請的手勢:“宋夫人,外頭風(fēng)寒,進(jìn)去說話吧?!?/p>
沈微慈點(diǎn)點(diǎn)頭,跟在謝蘭君的身后。
驛館內(nèi)的茶室內(nèi),一進(jìn)去就一股暖意,地上角落處放著炭火,顯然是早就燒好的。
謝蘭君請沈微慈坐下后才道:“知道宋夫人會(huì)路過這里,我昨日就等在這里了?!?/p>
沈微慈將臉上的薄紗拿下來遞給身邊的丫頭,又解了斗篷,將懷里的清娪放下來,又看向謝蘭君,眼神坦然:“是太子殿下讓你等著的么?”
謝蘭君禁不住看了一眼沈微慈沒有薄紗遮擋的臉龐,看得愣了愣,又連忙別開了眼,解釋道:“太子殿下在半月前讓人送了兩個(gè)人過來,要我好生照顧著,等人好了送去金陵?!?/p>
“不過我前兩日知曉宋夫人要路經(jīng)這里,就提前來等著了。”
宋璋之前說過,他派人去驛館提前打了招呼,驛丞將消息說給縣令的話也尋常,謝蘭君知道她路過這里并不奇怪。
只是她沒想到,五年過去,謝蘭君依舊只是個(gè)縣令。
沈微慈坐在椅子上,聽了這話看向謝蘭君:“哪兩個(gè)人?”
謝蘭君笑著站起來:“宋夫人跟我來吧?!?/p>
沈微慈心里莫名有一些預(yù)感,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牽著清娪往前走。
謝蘭君的眼神看向沈微慈身邊亦步亦趨跟著的清娪,粉嫩白凈,和她母親一般生的極好。
他收回眼神,上到樓道一間門前,低聲對沈微慈道:“太子殿下知道宋夫人在路上遇著了困難,派人去找,但也晚了些。\"
\"便將宋夫人的行蹤通知了宋將軍,因?yàn)樵浦须x龍?jiān)撇贿h(yuǎn),就送了兩人到了我這兒養(yǎng)傷。”
“說是宋夫人身邊的人。\"
沈微慈的心一愣,在謝蘭君的話一說完,便推開了房門。
她走進(jìn)去,怔怔看著屋內(nèi)的場景,眼眶酸澀。
身邊的清娪便一下子就跑了進(jìn)去,撲到床榻上喊:“月燈!這么久你去哪兒了?”
沈微慈回過神,看向身邊的謝蘭君,輕輕開口:“謝謝?!?/p>
謝蘭君忙道:“舉手之勞而已。”
說著他后退一步,看向沈微慈:“宋夫人應(yīng)該要在里面說話,我先退下,讓人先備著飯菜?!?/p>
說著謝蘭君轉(zhuǎn)身走下樓去。
沈微慈將門合上,目光看向站在床邊凌霄身上。
在目光落到凌霄臉上的傷痕時(shí),她愣了愣,又閉了閉眼。
沈微慈過去坐在了床邊,又將視線落在從床上撐坐起來,抱著清娪在懷里的月燈。
月燈的臉色慘白,幾乎沒有血色。
觸目驚心的是她脖子上的刀痕,將從前的好皮膚分開了口子。
沈微慈的眼眶愈紅,伸手按在月燈的手背上:“對不起……”
月燈偏頭過去咳了兩聲,回過頭時(shí)已淚流滿面,沙啞道:“是我沒有護(hù)好夫人和小主子?!?/p>
沈微慈低頭,一顆淚從眼眶落下。
手指隱隱抖了抖,情緒難忍,話難開口。
有許多話想問,但是那夜的過往,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驚心動(dòng)魄。
面前遞來一只白手帕,淚眼抬起來,是月燈枯瘦的手指:“夫人別哭,我和凌霄好好的?!?/p>
“好在太子殿下的人找到了我們,送我們?nèi)チ酥x大人那里養(yǎng)傷。”
“謝大人知曉我們的身份,對我們很是照顧,不然我活不到現(xiàn)在的?!?/p>
沈微慈默然點(diǎn)點(diǎn)頭。
她接過月燈遞來的帕子點(diǎn)去淚光,又重新抬頭看向月燈的臉,沙啞的問:“你們怎么逃出來來的?!?/p>
月燈又是一陣咳嗽,站在旁邊的凌霄便看向沈微慈開口:“叛軍的人要來奪走孩子,我讓阿燈抱著孩子躲在洞中,我和其他人先引開人?!?/p>
“只是山洞前的火還是引起了他們注意,阿燈為了護(hù)著小主子,身上被砍傷,疼暈了過去?!?/p>
“我過去救,只是他們的人太多,我的一直手臂也被砍傷,根本打不過?!?/p>
\"我本想留一口氣去報(bào)信,但是那些人顯然要滅口的,在我們身上澆了火油就走了。\"
“我撐著最后一口力氣,抱著月燈往另一條路走。\"
\"天亮的時(shí)候剛好碰到了太子殿下來找夫人的人,便順便救下了我們?!?/p>
沈微慈現(xiàn)在聽到心也是痛的。
她看著凌霄臉上的傷,眼眶淚意難忍:“你的臉……”
凌霄抿唇道:“火油濺了一些在我的臉上,燒傷不多,沒有大礙的。”
沈微慈垂眸將帕子捂在臉上,低低道:“叛賊總會(huì)有報(bào)應(yīng)的?!?/p>
清娪呆在月燈的懷里,見著母親在落淚,月燈在落淚,就連凌霄眼眶也紅紅的。
她也跟著覺得有些傷心,拉攏著頭,沒有如從前那般鬧,異常的安靜。
月燈開口安慰沈微慈:“其實(shí)我只要能再見到夫人和小主子,不管受什么苦我都覺得值得了?!?/p>
\"夫人別傷心,看到夫人和小主子好好的,我心里真的很高興。\"
沈微慈閉著眼睛強(qiáng)忍下淚水看向月燈,目光落在她手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她手背竟也有一小塊燒傷。
那她沒看見的地方又有多少傷口。
她難過的握住她的手:“以后都是平順的日子,等去了金陵,我為你尋藥除疤?!?/p>
月燈笑了下:“這都不算什么,我和凌霄只想要夫人能好?!?/p>
沈微慈又看向凌霄:“你身上還有其他傷么?”
凌霄搖頭:“只是些刀傷和燒傷,在謝大人那兒已養(yǎng)的差不多了,除了留了疤,其他的沒有什么。”
沈微慈默然點(diǎn)點(diǎn)頭。
她又看月燈咳嗽,又問:“你風(fēng)寒了?”
月燈難受的點(diǎn)頭:“許久了,一直不見得好?!?/p>
沈微慈便道:“正好我路上帶了傷寒藥,我讓丫頭給你試試?!?/p>
說著沈微慈叫了外頭的丫頭去熬藥。
月燈又問起沈微慈是怎么脫困的,沈微慈覺得這些說起來話太長太復(fù)雜,便只落一句:“后頭慢慢再說吧?!?/p>
月燈便也沒有再問。
本來只是喂馬匹,灌熱水,稍作修整后上路的,但因著碰著了月燈,沈微慈便打算明日再走。
現(xiàn)在月燈的樣子看起來趕路不方便,她是想讓月燈先留在這里養(yǎng)病,等病好了她叫人來接的。
但月燈一意要與她同行,她也只好答應(yīng)。
送老太太病重,她不能再這里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