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營的弓箭手早已提前做好準備,隨著于湛一聲令下,暴雨般的箭矢飛向河對面銀裝鎧甲的金羽衛(wèi)。
他們的目標一直是冰河上的裴遠廷幾人,沒想到對面竟然早有防備,不少人在慌亂中中箭負傷落馬。
然后,金羽衛(wèi)的箭力大無窮,一旦離弦,又疾又猛!
金羽箭不斷飛向河中央,裴遠廷和身邊的幾個高手早有準備,拔劍連連打飛箭矢。
很快,金羽衛(wèi)轉換了目標,他們將箭鋒瞄準了腳下的冰。
裴遠廷下令,“快,加速渡河!”
于湛瞳孔猛地一縮,“世子!”
他想叫裴遠廷退回來,一旦冰面崩裂,神策營將士過不了河,裴遠廷他們就算不死,也會落入蠻奴手中!
可他更清楚,此情此景,謝覺他們還在對岸,他家世子根本不會后退一步!
就在這時,光滑的冰面在金羽箭的不斷撞擊下,出現(xiàn)了一道道裂紋。
突然,冰面轟然塌陷。
河面上行走的幾人連同裴遠廷齊齊掉進河里。
河水冰冷刺骨,落水的瞬間,全身仿若置身冰窖,驟然失溫。
冰水嗆進喉間,裴遠廷感覺大腦也在嗆水的時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眼前,不斷地浮現(xiàn)三年前慕長纓落水后在水中苦苦掙扎的一幕。
當時的他跪趴在冰面上,看著她拼命撲騰,伸手要去拽她卻又不敢使勁,稍微一動,冰面就又塌了一塊。
他伏在開裂的冰洞邊沿上,嚇得一動不敢動,心里卻無比清晰地知道。
他不識水性,若下去,只會一起死在里頭!
隨即,他扯開嗓子,拼命呼救。
這是他身為天潢貴胄,順風順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絕望和無能為力。
就在他幾欲忍不住要跳進冰河,陪她赴死之際,一道身影掠過他,撲通一聲躍入刺骨的冰水中。
時間仿佛停滯。
水不斷嗆進喉嚨,裴遠廷呼吸凝滯,腦海中的片段卻異常清晰。
這些年,他抗拒回憶當年的一幕,可那些記憶就像刀刻般,深入骨髓,就算是臨死之前,也不肯放過他。
還記得,慕長纓被托出水面,他喜不自勝。
他撐著發(fā)軟的腿半趴著,去拉拽被托起的慕長纓,終于看清那人蒼白至極的半張臉。
他深深記得,云硯之當時看著她的眼神。
從前他其實早有幾分懷疑,可在那一瞬間,他忽然無比確定。
云硯之對長纓的喜歡,絲毫不弱于他!
可是,就在他將慕長纓拉出水,伸手再去拉云硯之時,云硯之卻兩眼一翻,緩緩沉了下去。
所幸當時,有慕家軍的人聽見他的呼救,及時趕到。
云硯之被救出來時,整個人凍得面色發(fā)青,早已失去意識。
兩日里,他守在心愛女子的榻前,看著她高燒不退,看著她夢囈低泣,看著她掙扎尖叫。他發(fā)誓,從今以后,要用自己的命護她安穩(wěn)。
醒來后,她紅著臉偎進他懷中,說幸虧有他,說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那一瞬間,他遲疑了。
再往后,他為了掩飾一個謊言,又編織了無數(shù)的謊言來掩飾。
真相越藏越深,他也越陷越深。
他知道,他與長纓定情的那個夜晚,云硯之來過,后又默默地離開了。
既然云硯之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揭穿真相,那他就還有機會。
孰料,是天要助他啊。
當夜,云硯之竟然因此酗酒沖動,犯下大錯!
這也讓他有了與之談判的籌碼……
“世子?。 ?/p>
裴遠廷深深陷入內心的夢魘中,直到一股力量拽著他往上。
很快,他的臉浮出水面,可是他整個人仿佛已是一具失溫的行尸走肉。
對面的金羽衛(wèi)不知什么時候停止了攻擊。
“世子,赤云衛(wèi)來了!”
裴遠廷被人救上岸,謝覺第一時間將身上的大麾披在他身上,語帶狂喜,“世子你快看,真是赤云衛(wèi)來了?。 ?/p>
赤……云衛(wèi)?
熟悉的名字讓他渾身一顫,用力撐開快要凍僵的眼皮。
順著謝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神策營將士之前,站著數(shù)百名玄衣鎧甲的身影。
白茫茫的雪野上,他們每個人都高舉右臂,將胳膊上的強弩箭尖,瞄準河岸這邊的金羽衛(wèi)。
弩衛(wèi)中間,一名女子高坐馬鞍,英姿凜凜,面容凝肅。
她高揚的手一揮落,弩衛(wèi)們裝填好的弩箭齊齊射出,夾帶著破風之聲,直襲密林前銀鎧明晃的敵軍!
女子高懸的馬尾,英氣的姿容,不論隔著幾條河,他化成灰都認得。
是她!
她不但安全抵達了北疆,還讓赤云衛(wèi)回到了她手中!
弩箭速度極快,穿透力遠比金羽箭更強,有他們的加持,慕家軍將士與蠻奴兵越戰(zhàn)越勇。
金羽衛(wèi)似乎發(fā)現(xiàn)對方將他們當成了攻擊的目標,當即快速后撤,試圖重新躲進那片山地密林里。
裴遠廷立刻朝謝覺吩咐,“不要跟進林子,讓你的人在林外做好戒備,待神策營渡過冰河,再剿滅他們?!?/p>
他的聲音虛弱,語氣卻干凈利落,不容質疑。
謝覺不是貪功冒進之人,對他的話沒有反對,立刻令慕家軍原地待命。
云恬帶著赤云衛(wèi)和神策營的人繞路來到對岸,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看著裹在大麾中瑟瑟發(fā)抖的裴遠廷,他濕噠噠的白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淌落的水珠漸漸凝固,被寒風刮成了冰渣子。
可此時,云恬俏麗的容顏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疼,反而遠比地上的霜雪更冷。
于湛見云恬沒有走過去噓寒問暖一番的意思,忍不住提醒,“大小姐,我家世子一直在等你?!?/p>
聞言,云恬終于動了。
她走到裴遠廷跟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腦海中,他在冰河里垂死掙扎的痛苦面容與七夕夜他疏離冷漠的臉重疊在一起。
實在抱歉,禛玉不會泅水。
溫潤的聲音回蕩在耳際。
他對著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潛意識覺得,那不過是他深愛云薇,所以見死不救推脫之詞。
可剛剛,她帶赤云衛(wèi)趕到之際,清晰地看見他落水后掙扎下沉,無力自救。
所以,他是真的不會泅水!
她慢慢蹲下身子,平視他蒼白的面容。
從前,她竟然沒發(fā)現(xiàn),這張溫潤俊朗,如沐春風的面皮下,藏著另一幅面孔!
“你說,你不會泅水,那么,三年前救我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