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的話與她的眼神一樣銳利,直逼云硯之雙瞳,幾乎要穿透他的內(nèi)心。
可此刻,云硯之耳際嗡嗡作響,根本沒有細(xì)聽,只云恬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她那句“太子殿下”。
眼前仿佛出現(xiàn)天牢中的一幕。
她對著裴遠(yuǎn)廷眉眼含笑,杏眸如星,認(rèn)真無比告訴他。
從小到大,我沒想過,身邊的人若不是你,還能是誰。
裴遠(yuǎn)廷又問。
無論是不是我救的你,我都是慕長纓……唯一愛的人,對嗎?
對。
她鄭重其事地確認(rèn),像是一把利刃,將他的心剜走了一塊。
無數(shù)次夜里,他從噩夢中大汗淋漓醒來,只能攥著她留下的那道和離圣旨,一遍遍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她無法磨滅的曾經(jīng)......
可如今,她懷著他的孩子。
她卻依然不肯留下,依然不顧一切想要到裴遠(yuǎn)廷的身邊,不讓裴遠(yuǎn)廷有一絲一毫的機(jī)會遭遇危險(xiǎn)!
思緒翻涌間,他的面容徹底沉冷下來。
他翻身坐起,“總之,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p>
身上的灼燙的溫度驟然消失,云恬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可看著云硯之冰冷的眼神,她的心,遠(yuǎn)比身體更冷。
“早膳放在桌上,記得起來吃,我晚上再過來陪你?!?/p>
分明是與從前一樣的語氣,可云恬卻覺得他的聲音冷漠至極,不帶一丁點(diǎn)溫度。
她想問一句憑什么。
還沒開口,云硯之已經(jīng)利落起身往外走去。
“粼光!”云硯之喊了一聲,一道人影匆匆而來。
“主子?”
“讓人把門鎖了,沒有本宮同意,誰也不許放她出來?!痹瞥幹槪總€字幾乎都是咬牙迸出唇間。
“另外,讓清風(fēng)立刻過來見我!”
沒等粼光應(yīng)下,他已然拂袖而去。
跟著粼光一起用完早膳回來的華辰安和秦觀面面相覷,目露震驚。
粼光暗叫不妙,連忙將門鎖上,“你們陪著大小姐說說話,先別開門,免得惹惱太子?!?/p>
叮囑了一句,他又急匆匆跑去找清風(fēng)。
這時,一個女子身影隱于梁柱暗處,露出的半邊輪廓陰沉森冷。
裴遠(yuǎn)廷,已經(jīng)成為他們兩人之間埋藏的一顆暗雷。
若是接下來的青云關(guān)一役,裴遠(yuǎn)廷和神策營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云恬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云硯之今日所為!
思及此,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晦暗的笑容,她悄然后退,將自己藏得更深。
“放我出去!”
“云硯之,你別太過分了!”云恬跌跌撞撞下榻,門已經(jīng)被粼光鎖上,氣得她用力將門拍得砰砰作響。
她這輩子和上輩子,可都沒被誰強(qiáng)行關(guān)起來過!
“云硯之,你當(dāng)了太子就可以隨意囚禁人了是吧!”
門內(nèi)響起云恬的拍門聲,秦觀和華辰安不用想也知道,云恬定是要?dú)鈮牧恕?/p>
秦觀出聲安撫道,“云恬,你先別生氣,太子已經(jīng)走了,我們再幫你想想辦法?!?/p>
“是啊,你別急?!比A辰安也開口。
云恬聽到他們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仿佛看到了希望,“是你們……秦觀,你也來了北疆?”
秦觀忍不住抱怨,“你還敢說,你求太子讓辰安跟著神風(fēng)營來北疆,可提都沒提我一句,我就這么不值錢是吧?”
云恬有些歉然,“對不起啊,外……辰安祖父戰(zhàn)死,我只想讓他早點(diǎn)走出來……”
秦觀見她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一雙鳳目朝華辰安挑了挑,又故作委屈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你這一回吧。”
云恬松了口氣,捏著冷硬的門栓,想起云硯之對她做的事,心頭的火又嗞嗞冒起,“你們替我去找赤云衛(wèi)統(tǒng)領(lǐng),告訴他,我要立刻離開這里!”
兩人皆是一怔,華辰安有些不確定開口,“赤云衛(wèi)會聽你的嗎?”
云恬冷哼了聲,“赤云衛(wèi)是慕家私軍,不是他東宮太子的附屬,自然聽我的?!?/p>
華辰安本想問,慕家私軍為何會聽你的,可瞧著云恬這回真氣得不清,沒敢打破砂鍋問到底,只道,“我知道赤練將軍在哪。不過你就這么悄悄走了,太子日后怕是要找你麻煩?!?/p>
云恬咬牙切齒踹了房門一腳,忿然道,“我就不該回來找他!”
“當(dāng)了太子有什么了不起?霸道!自大!吃醋也吃得莫名其妙!”
聽著云恬罵罵咧咧的抱怨,兩人相視一眼,不敢再耽擱,“那我們先去找赤練將軍,你消停點(diǎn)?!?/p>
秦觀不忘叮囑道,“你先吃早膳,別氣壞身子。”
外頭的腳步聲漸遠(yuǎn),云恬氣呼呼地轉(zhuǎn)頭,看見桌上擺著的早膳,想起云硯之的“吩咐”,更是怒火中燒。
可不過一瞬,她似是想起什么,手慢慢落到腹間。
眸光剎那間柔軟下來。
她差點(diǎn)忘了,如今,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
這里,還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等著她撫育成人……
她坐到桌前,執(zhí)起碗筷,目光落到那一疊疊精致的膳食上。
這些……
竟都是她愛吃的菜式。
這戰(zhàn)亂中的湯城,要找到這些,不容易吧?
心里的怒意一點(diǎn)點(diǎn)平復(fù)下來。
云硯之還是一如既往,默默地對她好。
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不涉及裴遠(yuǎn)廷的時候。
她抬手撫過被他捏出紅印子的下頜,認(rèn)識這么多年,她還從未見到這般失控的云硯之……
長此以往,他們的未來何在?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徹底消除他對裴遠(yuǎn)廷的介懷?
難道,非得折斷自己的羽翼,方能自證清白嗎?
……
云硯之大清早進(jìn)了城主府的書房,一呆就是一整天,清風(fēng)隨侍左右。
入夜,清風(fēng)行色匆匆離開城主府,牽了匹馬,乘著夜色疾馳出城。
殊不知,一個鬼祟的華家軍身影策馬在后,悄然尾隨。
見清風(fēng)走了,粼光在門口站半天,忍不住敲了敲門,“主子,大小姐晚膳不肯用,誰勸也不聽,要不,您去看看吧?”
回應(yīng)他的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在粼光即將放棄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開了。
粼光垂著眼,云硯之快步從他身前走過,他立在靜寂的寢間門外,朝門口值守的兩人揮了揮手。
兩人退了出去。
云硯之推門而入,室內(nèi)安神香的味道依然很濃。
放置在桌上的晚膳已經(jīng)涼透,可榻上的人影卻一動不動。
“你這是與我鬧絕食?”云硯之坐在圓桌前,看著那些冷掉的食物,“這些可都是你喜歡的,你不顧惜著自己的身子,也該護(hù)著腹中的孩兒吧?!?/p>
此言一出,榻上傳來一聲隱忍的抽氣聲。
寢間內(nèi)氣氛陡然凝滯。
云硯之鋒利的眸子微微瞇起,瞬間迸出冷芒。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朝床榻走去。
隨著他的腳步聲慢慢接近,棉被下的身軀難以自持的抖動起來,猶如凌遲。
不過片刻,榻上的身影突然翻身躍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磕幾個響頭,“求太子殿下恕罪!”
云硯之周身氣息沉斂,一張臉比窗外刺骨的霜雪還要更冷。
他看著額頭貼地的華辰安,聲音從牙縫間迸出。
“她,什么時候走的?”
盡管已經(jīng)做好了十二分準(zhǔn)備,在他淬滿寒霜的逼視下,華辰安還是禁不住頭皮發(fā)麻。
他是真沒想到,云恬竟然懷著身孕!
看太子的反應(yīng),十有八九就是皇室血脈……
若是讓父親知道,非得扒了他一層皮不可!
早知如此,他就該跟秦觀這狗崽子一樣,隨赤云衛(wèi)離開!
“啞巴了?”云硯之聲音如自地獄而來。
華辰安屏住呼吸,豁出去道,“回殿下,是午后戌時……赤云衛(wèi)統(tǒng)領(lǐng)親自護(hù)送郡主離開的?!?/p>
“郡主說,她會注意身體,讓太子殿下不必憂心!”
砰一聲。
靜置的檀木桌被一掌掀翻,碗筷落地,碎瓷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