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略使府有一處地下倉庫,本來是用來儲存物資,眼下被改造為臨時囚牢。
宋子賢等幾人被分開關在囚牢之中。
靠坐在冰冷的墻壁上,宋子賢衣衫僂爛,憔悴不堪。
聽到牢門被打開的聲音,宋子賢立刻抬頭。
只見一個身著布衣的年輕人從門外走進來,十分陌生。
但宋子賢幾乎瞬間就猜到,盯著對方的眼睛問道:“你.....就是那個從神都來的柳樂?”
“久聞宋會長大名,咱們又見面了?!眮砣苏俏洪L樂,面帶微笑。
宋子賢一怔。
他雖然早就知道這位跟隨姚瓊娘從神都來的年輕車夫,甚至已經(jīng)知道他是監(jiān)察院的人,但似乎并無見過面。
“認罪證我已經(jīng)寫出來,交給了你們?!彼巫淤t掙扎站起身,“而且我也檢舉了盧.....盧淵明的罪行。姚泓卓承諾過,只要我們主動認罪,你們會從輕發(fā)落?!?/p>
魏長樂微笑道:“你放心,監(jiān)察院素來都是坦白從寬?!?/p>
“我們都提供了罪證,也愿意作證人。有我們的供詞,你們自然已經(jīng)緝拿了淵明公?!彼巫淤t嘆道:“不過我心里也清楚,包括淵明公在內(nèi),我們都只是替罪羊,你們的調(diào)查也只會到此為止?!?/p>
魏長樂背負雙手,似笑非笑:“你這話很奇怪,我聽不大明白。”
“柳.....,這位大人,朝廷既然對我們下如此狠手,自然是已經(jīng)知道我們背后的真正靠山是誰?!彼巫淤t盯著魏長樂眼睛,“你們籌備已久,除了扳倒我們,難道還敢往上面查?”
魏長樂笑道:“你錯了。我實話告訴你,剪除你們這股亂黨,事先還真沒有籌備。本來我此行山南道,僅僅是為了調(diào)查四海鏢局,最終目的也只是想搞掉向神都輸送財源的鏢局。只是到了山南,我才知道四海鏢局在其中只是小蝦米,真正的大魚是你們盧黨。本來如果僅是如此,我也沒想過搞掉你們。你們在山南道根基深厚,勢力龐大,僅憑我區(qū)區(qū)數(shù)人,根本不可能撼動你們?!?/p>
“等一下?!彼巫淤t愕然道:“你說什么?區(qū)區(qū)數(shù)人?這.....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在來路上遇到了戲班子,發(fā)現(xiàn)了拐賣幼童之事,我根本生不出調(diào)查真相之心?!蔽洪L樂臉色變得冷峻起來,“如果不是順藤摸瓜查到了桃莊,發(fā)現(xiàn)了那里的秘密,知道了你們這幫畜生的禽獸之舉,我還真沒想過放手一搏?!?/p>
宋子賢一臉驚駭,“不對,難道.....難道這些都是你自己查出來?不是你們監(jiān)察院早就摸清了底細?控制桃莊,讓鶴翁那條老狗反戈,設下圈套將我們囚禁起來,這.....這不都是朝廷早就設計好?”
“你太高看盧黨了?!蔽洪L樂淡淡一笑,“剪除你們,用不著朝廷大動干戈?!?/p>
宋子賢一臉匪夷所思。
“我來見你,是因為姚泓卓告訴我說,你知道曹王所謂的最終計劃?!蔽洪L樂上前兩步,盯著宋子賢,“你說只有見到監(jiān)察院的人,才會告知。”
宋子賢站直身子,挺起脊背,道:“不錯,我確實說過這話。而且我和他說過,曹王的最終計劃,知道的人很少。整個山南盧黨,除了盧淵明,恐怕也只有我知曉。”
“那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p>
“大人,你說笑了。”宋子賢淡淡一笑,“這么大的事情,我豈能就這樣輕易說出來?換做是你,相信你也會謹慎?!?/p>
“什么意思?”
宋子賢正色道:“大人,我知道你是監(jiān)察院的人,但為了確保安全,我需要你證明自己的身份。我的口供,只能告知監(jiān)察院......!”
魏長樂猶豫一下,這才亮出了牌子。
“監(jiān)察院靈水司不良將魏長樂!”
“你.....你是魏長樂?”宋子賢吃驚道:“生擒右賢王的魏長樂?”
“這些廢話就不用說了,說你該說的?!?/p>
宋子賢卻是拱手道:“魏.....魏大人,事到如今,對你我肯定是有什么說什么。不過我有事情懇求大人,只要大人承諾,宋某知無不言?!?/p>
“你是要和我做交易?”
“只是懇求?!?/p>
魏長樂淡淡一笑,道:“說說看,你有什么條件?”
“大人,我知道你對桃莊所見深惡痛絕,但那些事情與我無關?!彼巫淤t道:“我的責任,只是控制商會,操縱山南道的商貿(mào),從中取利。大人應該也知道,無論商會會銀還是商貿(mào)利益,最終都是由盧淵明處置。這其中除了他用來籠絡山南道諸多官員,至少有半數(shù)是經(jīng)由四海鏢局送到神都?!?/p>
“四海鏢局是由你負責?”
“襄陽城的鏢局,確實都由宋某負責?!彼巫淤t道:“宋某負責將金銀交到鏢局,然后鏢局再運往神都。為了確保安全,神都那邊是由四海堂接手。魏大人應該知道四海堂堂主熊飛揚,他是左虎賁衛(wèi)大將軍獨孤泰的結拜兄弟。其實宋某當年在朝中為官,私底下也與熊飛揚有往來,而且....也是結拜兄弟!”
盧淵明在朝為相之時,宋子賢亦在朝中為官。
以當時宋子賢的地位,與熊飛揚結拜,那自然是熊飛揚高攀。
魏長樂心中釋然。
雖然之前就已經(jīng)清楚的差不多,這時候也徹底明白,向神都輸送財源的這條線,兩頭分別由宋子賢和熊飛揚負責,而背后又各自是盧淵明和獨孤氏。
這條線路,顯然也是精心設計經(jīng)營,之前連監(jiān)察院都不知道,亦可見著實隱秘。
“宋氏要依附于盧氏,宋某也是盧淵明的女婿,所以很多事情無論愿不愿意做,那都要去做?!彼巫淤t嘆道:“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宋氏一族,宋某真的沒有選擇?!?/p>
“你和我扯這么多,到底想說什么?”
“宋某的意思是,宋氏一族雖然屬于盧黨,但.....但并非主謀?!彼巫淤t道:“只求監(jiān)察院能答應,此案過后,監(jiān)察院能為宋家求情,不要牽連到宋氏一族。宋某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雖然迫于無奈,但畢竟手上也臟了,不敢求大人免罪,只求朝廷到時候能從輕發(fā)落?!?/p>
魏長樂道:“宋子賢,說實話,你所作所為,千刀萬剮也是活該,我根本沒想過保你。但這不妨礙你將功贖罪。如果你當真招供了重要的口供,我相信朝廷肯定會酌情發(fā)落。當然,如果你所謂的最終計劃確實是真的,而且事情重大,我和監(jiān)察院也會因為你的功勞,向朝廷為你的族人求情!”
“多謝大人!”宋子賢再次拱手一禮。
“那你所謂的最終計劃,究竟是什么?”
宋子賢上前一步,輕聲道:“大人,曹王爭奪儲君之位,獨孤氏全力擁戴,這你肯定是知曉的?!?/p>
“那又如何?”
“大人應該知道,曹王雖然得到獨孤氏的支持,但想要奪得儲君之位,絕非易事?!彼巫淤t道:“他不但要在神都有足夠的力量,而且在京外,也必須有隨時接應的力量?!?/p>
魏長樂淡淡笑道:“你說的是盧黨和山南軍?”
“盧黨的存在,確實為曹王提供了不少錢財?!彼巫淤t低聲道:“可是大人仔細想想,獨孤氏要握緊南衙八衛(wèi),大小將領眾多,那幫人的胃口可小不了。而且曹王在神都也不可能只是籠絡南衙軍,眾多王公貴族還有各司衙門的官員,暗中都是需要打點的。曹王比誰都清楚,只依靠南衙軍,他當不了儲君,必須得到許多朝臣的支持,才有希望?!?/p>
魏長樂微微點頭。
“不瞞你說,盧黨雖然利用各種手段斂財,但也不能搞得動靜太大,否則很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我可以確定,每年向神都送過去的銀兩,不會超過三十萬兩!”
魏長樂冷笑道:“三十萬兩可不是小數(shù)目?!?/p>
“但對神都那些文臣武將來說,也絕非大數(shù)目?!彼巫淤t冷笑道:“不說其他官員,就說南衙八衛(wèi)大大小小的將領,拿銀子的也有數(shù)百人。普通將領一年幾百兩銀子或許就夠了,但那些大將軍、中郎將、郎將,大人以為幾百兩銀子就能打發(fā)?”
魏長樂神色淡定,但內(nèi)心卻是震驚不已。
如果南衙八衛(wèi)的將領們每年都收受獨孤氏的錢財,不但只是腐敗,而且已經(jīng)形成了堅實的利益共同體。
“宋某想說的是,山南道雖然是曹王的財源,卻絕非唯一?!彼巫淤t道:“除了山南道,曹王在其他地方肯定還會有大筆錢財來源。此外說到曹王在神都外的接應力量,那也絕不只是山南軍?!?/p>
魏長樂心下一凜,“還有其他兵馬接應?”
“越王的才干雖然遠不及曹王,但越王的出身太好,他的母親德貴妃出自竇氏,僅此一項,就是曹王遠不能及。”宋子賢緩緩道:“因為這樣的出身,越王天然就會受到太后的支持。五姓之中,竇氏、南宮氏都是明面上支持越王的力量,王氏雖然左右搖擺,但越王在儲位之爭中占據(jù)優(yōu)勢,王氏肯定也會偏向越王。如此一來,無論北司軍還是監(jiān)察院這些強勢力量,都會為越王保駕護航!”
魏長樂淡淡道:“曹王既然明知如此,就該老實本分,何必挑起爭斗,最終不得好死。”
宋子賢一怔,顯然想不到一個監(jiān)察院不良將會直接詛咒皇子。
但這年輕人膽大包天,詛咒皇子在他而言應該算不得什么。
“所以盧淵明早就斷言,曹王想要成功奪得儲君之位,最終還是要用武力解決。”宋子賢道:“曹王暗中籠絡朝中諸多官員,就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一旦太后無力主持朝事甚至薨世,越王背后的靠山就坍塌了一半,如果趁機擁兵掌控神都,那些受籠絡的官員立馬就能擁戴曹王成為儲君,甚至可以直接天子退位,登基大寶!”
“想得到很簡單,南衙軍叛亂,真當監(jiān)察院和北司軍是吃素的?”
宋子賢淡淡一笑,道:“所以才會有外援力量。山南軍肯定是在計劃之中。一旦曹王用兵,事先會通知山南軍北上,日夜兼程,山南軍五天之內(nèi)必能兵臨城下。南衙軍守衛(wèi)的是皇城,神都九門都在北司軍的掌控中,外援一到,可以輕而易舉進城支援?!?/p>
魏長樂皺眉道:“這就是你說的最終計劃?”
“不是?!彼巫淤t嘆道:“曹王和獨孤氏又不是三歲孩童,怎會將寶押在一處?他們都清楚,一旦出手,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失敗的后果,無論曹王還是獨孤氏都無法承受。所以他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確保一旦行動,就絕不會失敗。”
“也就是說,到時候除了山南軍,還有其他兵馬進京增援?”魏長樂皺起眉頭,“另一路兵馬在哪里?”
“河東!”宋子賢盯著魏長樂眼睛,一字一句道:“曹王在神都用兵,山南軍自南北上,只要提前出發(fā),神都用兵之際,山南軍便已經(jīng)近在咫尺。而另一支兵馬,自北南下,過了黃河就是洛陽。曹王只需事先控制河東軍南下的沿途關隘,河東軍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神都增援。當今天下,除了隴右軍,再無兵馬的戰(zhàn)斗力超過河東軍和山南軍,有這兩支兵馬增援,曹王控制神都自然是輕而易舉!”
魏長樂聽到“河東”二字之時,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待聽得宋子賢清晰地說出所謂的最終計劃,魏長樂才回過神,眉宇間難掩震驚之色。
河東軍?
河東軍!
河東軍竟然會是曹王的外援,魏長樂只覺得匪夷所思,根本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