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帝凝視著江歲寧，沉聲質(zhì)問：“且不論你口中的真相是真是假，你首先要清楚，你要狀告的乃是北陽的股肱之臣，還有朕的兒子，你難道就不怕嗎？”“怕。”江歲寧抬起頭，“可民女相信律法條條，天理昭昭，凡事自有公道?；噬咸巯ё约旱膬鹤樱侨酥Ｇ??？杀淮蠡鸹罨钔淌傻哪菙?shù)百人，又何嘗不是別人的兒子。一夕之間，喪父喪夫喪子，多少個家庭破碎。而那些人亦是陛下的子民，更是陛下當年下令賑災(zāi)之時一心想要挽救的性命。”江歲寧語氣錚錚，有那么一刻目光銳利到蕭帝都忍不住皺眉。關(guān)于顧清巖，蕭帝還是有印象的。當年對方科舉入仕之時，的確是才華橫溢，頗得他的欣賞，但過于剛直，絲毫不知變通，也不喜與人往來。后來得知顧清巖竟然貪污受賄，棄百姓于不顧之時，他大為震怒，只當是松江府知府的肥差終究太過迷人眼?？粗旅嫱χ奔贡?，絲毫沒有退縮之色的江歲寧，恍惚之間，蕭帝倒是又想起了當年顧清巖跪在朝堂之上的身影。不過……蕭帝從回憶中抽身，捏緊了手中的證據(jù)。若認罪書上所言當真，那當年的案子一旦翻開，只怕是會震動整個北陽國。而那書信上的印鑒……蕭帝心頭發(fā)涼。他雖不大喜歡凌兒，但是終究關(guān)系到皇室的威嚴與名聲。蕭帝的沉默讓整個朝堂之上的氣氛再一次肅殺起來。一眾朝臣們低著頭，在心里面暗自揣測蕭帝到底會如何決策。說起來，當年松江府賑災(zāi)一案時，三皇子也不過十六七歲，而且還不大受皇上寵愛，雖然接觸了一些朝臣，但能力肯定是有限的，那種情況下，若真的能夠貪墨那么多的賑災(zāi)銀……那三皇子的心機城府當真是令人膽寒了！想到此處，又有朝臣記起，似乎的確是從松江府賑災(zāi)一案之后開始，三皇子在拉攏朝臣一事上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起來。江歲寧跪在金鑾殿中，雙膝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可整個身子依舊筆直。蕭帝此刻的沉默像是一下又一下的敲擊在她的心臟上，周圍的氣氛也像是鋪天蓋地涌過來的洪水，似乎稍有不慎，勇氣便會溺死在其中?？墒?，她面上卻始終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膽怯，畏懼，退縮。一如她在踏進金鑾殿時，在心中告訴自己的那般，既然已經(jīng)決定，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那斷無任何后退的可能。長久的沉默下，江歲寧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俯身一拜?！盎噬?，民女懇求皇上，重查當年賑災(zāi)一案，以正律法，以彰天理，還死者公道?！苯瓪q寧的額頭重重的磕在了金鑾殿的地面上。那聲響擊碎了沉默和肅殺，也擊碎了她心頭的敲擊聲。甚至，像是反過來在叩問蕭帝的良心，叩問他身為帝王的公正。終于，蕭帝開口了?！芭嵴罩??！薄拔⒊荚冢　迸嵴罩⒓磻?yīng)聲?！靶滩繛橹?，大理寺協(xié)辦，重查當年松江府賑災(zāi)一案，十日之內(nèi)，朕要一個結(jié)果?！迸嵴罩南乱幌玻呗暤溃骸拔⒊甲裰?！”“至于你……”蕭帝視線落在江歲寧身上，“既然你如此無畏，那案件查清之前，便關(guān)押在刑部大牢之中，隨時接受審問。”裴照之連忙想要求情，“皇上，這……”“民女遵旨，多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江歲寧打斷了裴照之，鎮(zhèn)定應(yīng)聲。蕭帝看著道謝的江歲寧，目光越發(fā)復雜了幾分。宣布退朝后，他并沒有立刻讓人將江歲寧關(guān)進刑部大牢，而是命人將她和沈宴西一起帶進了御書房中。御書房內(nèi)，沈宴西和江歲寧二人一站一跪。蕭帝坐在龍案后面，冷眼看著他們?！吧驉矍?，今日之前你是否就已經(jīng)知曉了她會敲登聞鼓一事？”“回稟皇上，微臣的確知曉?！薄昂?，你應(yīng)該知道，朕多么的看重于你，可是如今看來，你實在是讓朕失望了?！笔挼壅Z氣發(fā)冷，雖然是在同沈宴西開口，可是目光卻打量著跪在地上的江歲寧，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沈宴西跪了下去，“微臣沒有提前稟報皇上，無論皇上想如何懲處，微臣都絕無異議?！睊吡艘谎凵蜓缥?，蕭帝又再次看向江歲寧。眼見著江歲寧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波動，蕭帝對著她開口：“你心中難道就不覺得愧疚嗎？”江歲寧緩緩搖頭，“民女和沈大人已經(jīng)毫無關(guān)系了?！薄斑€真是夠無情?！笔挼劾湫σ宦?，“當初沈宴西可是對你情深義重，親自求朕賜婚，可你卻為了告狀，棄他于不顧，甚至現(xiàn)在明知連累于他也毫無反應(yīng)，連半絲愧疚都沒有，看來沈愛卿是一片真心錯付?！苯瓪q寧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向蕭帝?！澳腔噬嫌X得民女應(yīng)該如何？”這反問讓蕭帝再次皺眉。江歲寧繼續(xù)道：“是此刻痛哭流涕，懇求皇上莫要怪罪牽連沈大人？還是為了能夠嫁給沈大人，對當年的一切冤屈視若無睹，甚至是毀掉一切證據(jù)，踏踏實實的做我的官眷？皇上，若是民女真的那么做了，民女就能夠不愧疚嗎。又或者……”江歲寧停頓了一瞬，道?！盎噬舷Ｍ衽軌蚰敲醋觯扇羰悄前?，皇上的心里面難道就不會有愧嗎？”“寧寧……”“放肆！”沈宴西的喚聲和一旁的太監(jiān)的斥責聲同時響起?！澳阍醺疫@般同皇上說話，簡直是膽大包天！”隨侍太監(jiān)厲聲斥責。蕭帝揮了揮手，示意隨侍太監(jiān)住口。威嚴的眸子落在江歲寧的臉上，透著天子的壓迫。然而不同于剛才的金鑾殿上，此刻江歲寧卻是不躲不避，直視著蕭帝?！翱磥砟闶钱斦娌慌码??！薄盎噬腺F為九五之尊，民女當然怕，可是民女更怕因著一己私心，棄冤屈者于不顧，以至于余生始終活在愧疚自責之中?！薄澳氵@是在提醒朕若不能查清真相，余生會心下不安，愧對那些冤屈者？”“民女不敢?！苯瓪q寧搖頭，“民女只是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罷了，更何況皇上已經(jīng)下令審重申此案，民女感激萬分?！笔挼劭粗瓪q寧，好一會兒過后，臉上的威壓褪去，語氣里帶上了幾分喜怒難辨的感慨?！澳氵€當真是像極了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