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馬車停了。
車輪陷進爛泥里半尺深。
車廂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踹開。
冷風(fēng)灌進來。
帶著一股子腥臭味。
阿辰跳下車。
腳底下的泥是黑紅色的,軟得像爛肉。
四周是陡峭的崖壁,連成一片鐵桶,把頭頂?shù)奶炜諗D成一條細縫。
這里沒有陽光。
只有灰蒙蒙的霧氣,貼著地面流動。
空氣里的靈氣稀薄得幾乎感覺不到,反倒是那股陰冷的濕氣,順著毛孔往骨頭里鉆。
幾十個散修陸陸續(xù)續(xù)下了車。
沒人說話。
大家都在打量這個地方。
正前方是一排木頭搭的寨子,周圍插著一圈陣旗。
陣旗上流轉(zhuǎn)著暗紅色的光暈。
三個穿著青云宗制式長袍的弟子守在寨門口,手里按著劍柄。
神情冷漠。
看眾人時,只當他們是一群死人。
“都過來!”
領(lǐng)頭的弟子是個獨眼,手里拿著一本冊子,不耐煩地招手。
散修們磨磨蹭蹭地聚過去。
阿辰混在人群中間,低著頭,雙手插在袖子里。
獨眼弟子把冊子往旁邊桌子上一扔。
“既然來了黑水谷,就把外面的規(guī)矩忘了?!?/p>
他指了指腳下的黑泥地。
“在這里,只有一條規(guī)矩?!?/p>
“每人每三天,上交十斤幽冥晶?!?/p>
人群里頓時騷動起來。
十斤。
幽冥晶這種東西,指甲蓋大小一塊就重得離譜,但也極難挖掘。
尋常礦脈,一天能挖出一兩斤就是運氣爆棚。
三天十斤。
這是要命。
“不是說五斤嗎?”
一個瘦得像竹竿的修士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他是煉氣九層,背上背著把生銹的鐵劍。
“我在城里聽那招工的人說,每三天五斤,多出來的按市價算錢!”
獨眼弟子看都沒看他。
“那是昨天的規(guī)矩?!?/p>
“今天漲了。”
竹竿修士臉漲得通紅。
“你們這是坐地起價!我不干了!我要回去!”
他轉(zhuǎn)身就往谷口走。
還沒走出三步。
一道青光閃過。
噗。
竹竿修士的腦袋飛了起來。
脖腔里的血噴出一丈高,灑在黑泥地上,很快就滲了進去。
無頭尸體晃了兩下,栽倒。
獨眼弟子收回手里的長劍,拿一塊白布慢條斯理地擦著劍刃上的血珠。
“還有誰想回去?”
現(xiàn)場靜得可怕。
剛才還在抱怨的幾個人,此刻把頭埋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
這哪里是招工。
這是賣身為奴。
而且是簽了死契的奴隸。
阿辰看著地上的尸體。
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平靜。
青云宗根本沒打算讓這些人活著出去。
這里不是礦場。
是刑場。
“很好。”
獨眼弟子把擦劍布扔在尸體上。
“既然都沒意見,那就去領(lǐng)牌子?!?/p>
“記住了,少一兩,剁一根手指。少一斤,腦袋搬家?!?/p>
隊伍開始排隊領(lǐng)號牌。
阿辰領(lǐng)到了自己的牌子。
丙九。
拿著牌子,眾人被帶到了后面的一座大工棚里。
工棚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
筑基后期。
穿著一身暗金色的錦袍,手里端著個紫砂壺,正對著壺嘴吸溜茶水。
他面前擺著一張巨大的黑木桌子。
桌子上放著一張黑水谷的礦道分布圖。
“報名字,領(lǐng)區(qū)域。”
中年男人眼皮都沒抬。
“張三,乙區(qū)?!?/p>
“李四,乙區(qū)。”
前面的散修一個個報上名字,領(lǐng)到的都是乙區(qū)或者丙區(qū)的淺層礦道。
雖然也不安全,但至少死氣沒那么重。
輪到阿辰。
他走上前,把那把滿是豁口的礦鎬往桌上一拍。
當。
聲音很響。
中年男人停下喝茶的動作,抬起眼皮。
“名字。”
“阿辰?!?/p>
“想要哪個區(qū)?”
阿辰指了指地圖上標著鮮紅骷髏頭的最深處。
甲區(qū),九號礦洞。
“我要去這兒。”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
他放下紫砂壺,身子往后一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刀疤臉。
“你知道那是哪兒嗎?”
“不知道?!?/p>
阿辰回答得很干脆。
“我只知道,聽說那里的石頭最多,成色最好?!?/p>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貪婪又兇狠的笑。
“我缺錢。”
“我要發(fā)財?!?/p>
中年男人笑了。
笑聲很短。
“我就喜歡你這種不要命的?!?/p>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塊紅色的鐵牌,扔給阿辰。
“拿著?!?/p>
“甲九號洞,挖出來的東西,給你算雙倍價錢?!?/p>
“前提是,你能活著把東西帶出來?!?/p>
阿辰抓起紅牌。
“謝了?!?/p>
他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半句廢話。
看著阿辰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中年男人重新端起紫砂壺。
旁邊一個隨從湊過來。
“管事,那甲九號洞里的死氣濃度,就算是筑基中期進去也撐不過半天,這小子才筑基初期……”
“死人不需要給錢?!?/p>
中年男人吹了吹茶沫子。
“讓他去填填那邊的坑也好,省得我去抓人?!?/p>
……
礦洞入口在山谷的最深處。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
空氣里的死氣濃度直線上升。
阿辰走進甲九號洞。
這里沒有燈。
只有巖壁上偶爾閃爍的幽藍色磷火。
路面崎嶇不平,到處都是積水坑。
阿辰踩在水里。
水冰冷刺骨。
他沒有用靈力護體。
在這里,每一分靈力都是保命的本錢,不能浪費在趕路上。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空洞。
巖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晶體,像是某種巨獸的牙齒。
幽冥晶。
而且是品質(zhì)極高的幽冥晶。
這里的死氣濃度,比外面高了百倍不止。
如果是普通的筑基初期修士,站在這里一盞茶的功夫,經(jīng)脈就會被死氣侵蝕,修為倒退。
阿辰站在空洞中央。
他沒有急著挖礦。
他的目光落在巖壁的那些凹槽里。
每個凹槽里都嵌著一塊陣盤。
陣盤運轉(zhuǎn)著,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嗡鳴聲。
這聲音混在風(fēng)聲里,很難被察覺。
但阿辰聽到了。
他走到一塊陣盤前,伸手摸了摸。
指尖傳來一陣吸力。
體內(nèi)的真氣不受控制地往指尖涌去。
雖然很微弱,像蚊子叮咬。
但如果是長時間待在這里,這種持續(xù)不斷的抽取,足以把一個修士吸干。
原來如此。
青云宗不僅僅是在用這些礦工挖礦。
他們還在用這些礦工當“人肉電池”。
用礦工的真氣,來溫養(yǎng)這地下的某種東西。
或者說,某種陣法。
怪不得那個管事答應(yīng)得那么痛快。
進了這里,就是進了榨汁機。
阿辰收回手。
他環(huán)顧四周。
確定這里除了那幾個隱蔽的監(jiān)視陣法外,沒有其他人。
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塊巨石后面坐下。
閉眼。
丹田內(nèi)。
那個一直緩緩旋轉(zhuǎn)的奇點,停滯了一瞬。
接著,開始反向旋轉(zhuǎn)。
歸墟·藏。
一股無形的吸力,以阿辰的身體為中心,悄無聲息地散開。
巖壁上那些原本在抽取真氣的陣盤,光芒閃爍了一下。
它們發(fā)出的吸力,撞上了阿辰體內(nèi)的吸力。
大魚吃小魚。
阿辰體內(nèi)的奇點,就像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
不僅沒有被吸走真氣。
反而順著那股連接,開始反向吞噬陣盤里的能量。
那些原本用來監(jiān)視和抽取的陣法能量,變成了一絲絲精純的靈力,順著經(jīng)脈流入阿辰的丹田。
舒服。
阿辰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呻吟。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的人,突然喝到了一口冰水。
他睜開眼。
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白,此刻清亮無比。
監(jiān)視陣法還在運轉(zhuǎn)。
但在監(jiān)控那頭的人看來,這個“阿辰”正老老實實地揮舞著礦鎬,滿頭大汗地挖著石頭。
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弱,臉色越來越蒼白。
那是真氣透支的假象。
實際上。
阿辰手里的礦鎬每一次落下,都精準地敲在一塊幽冥晶的節(jié)點上。
咔嚓。
一塊拳頭大小的幽冥晶掉落下來。
他撿起來,扔進背簍。
動作機械,麻木。
但他體內(nèi)的力量,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攀升。
這里不是死地。
這里是他的糧倉。
三個時辰后。
背簍滿了。
阿辰站起身。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讓臉色變得慘白如紙,甚至逼出一口淤血含在嘴里。
他扛起背簍,腳步踉蹌地往外走。
演戲,就要演全套。
剛走到洞口。
兩個巡邏的青云宗弟子攔住了他。
“站住?!?/p>
其中一個弟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捂著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阿辰身上那股子死氣味太沖了。
“挖到了?”
阿辰?jīng)]說話。
他把背簍往地上一放。
滿滿一簍黑得發(fā)亮的幽冥晶。
兩個弟子的眼睛直了。
這么多?
而且全是上品?
這小子運氣也太好了吧?
“咳咳……”
阿辰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些許黑血。
他身子晃了晃,扶著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能……換錢嗎?”
聲音沙啞,虛弱得像是隨時會斷氣。
兩個弟子對視一眼。
臉上滿是嘲弄。
有命挖,沒命花。
這小子已經(jīng)被死氣侵蝕入骨,廢了。
“行,進去登記吧?!?/p>
左邊的弟子揮揮手,像是在趕一只蒼蠅。
阿辰彎腰背起背簍。
在低頭的那一瞬間。
他眼中掠過些許冷意。
第一步,成了。
他邁過那道警戒線,走進了青云宗在黑水谷的核心區(qū)域。
那里。
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