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六哥家里其樂融融。

    “終于有個帶把的了，這幾年要好好干，爭取把咱家的房子翻蓋一下?！蔽魑堇锇l(fā)出了六哥爽朗的聲音。

    西屋的一半，都是土炕，晚上的時候，一家四口都在上面。

    六哥睡在墻角，挨著大女兒，紅霞，媽媽，玉蓮在中間，一邊是大女兒，一邊是剛出生的兒子兒。

    這時兒子已經(jīng)吃飽了，睡得正香。

    六哥睡不著，眼睛望著頭頂，頂棚上糊著報紙，已經(jīng)有很多的破洞，有時甚至能掉下老鼠來。

    有了兒子了，生活就有了希望，以后要加緊努力賺錢，國家已經(jīng)改革開放了，村子里也有人承包礦山而發(fā)了財，自己該干點什么呢？

    這一夜六哥睡得很不踏實。

    東屋姥娘和芳芳也沒有睡好。

    老娘有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六哥是最小的一個兒子，現(xiàn)在六哥也有兒子了，自己也放心了，想想今天白天的事，真是讓人后怕！

    “老頭子，你在地下，一定要保佑咱們家平平安安啊！”老娘想起了自己過世的丈夫。

    再看看身邊的小女兒芳，現(xiàn)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只要給芳找個好婆家就就好了。

    芳也累了一天了，白天騎車去奶奶山，來回六十里，當(dāng)時心中著急，沒感覺啥，現(xiàn)在放松下來，就覺得渾身酸軟，翻來覆去，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放亮，芳騎著自行車直奔大隊，開始新一天的工作了。

    生產(chǎn)隊是前些年搞起來的，大家一起勞動，一起吃飯，看起來很熱鬧，但是一年之后就開始吃不飽了。

    之后發(fā)生的事，讓人一輩子都忘記不了啊，樹皮，樹根，什么沒吃過？

    現(xiàn)在趕上了好時候，終于土地又承包到個人了。

    生產(chǎn)隊的作用沒有原來強了，但是生產(chǎn)隊還是有編制的，里的人也都是吃皇糧的。芳上過學(xué)，有文化，所以進入了大隊，成了一名干事。

    想起六哥有了個兒子，芳就感覺到今天一切都是美好的。

    三個哥哥中，她和六哥最親。

    六哥的叫法也是按照同輩排下來的，在整個大家族中，六哥排行老六，年長的叫他老六，年輕的叫他六哥。

    一邊想著，一邊騎進了大隊的院子。

    大隊的院子很大，前后有三排房，前些年還曾經(jīng)辦過毛紡廠，可惜大隊不善于經(jīng)營，最后還是沒了。

    芳芳邁著輕快的步子，向著旁邊的小房而去，她的辦公室在那里。

    就在這時，大隊長的辦公室開門了，一個人在里面喊到：“芳，進來一下。”

    “是慶哥?！狈家谎劬驼J(rèn)出這個和他打招呼的人，就是大隊的會計慶哥。

    平日里，慶哥的臉上都是笑呵呵的，今天怎么看起來這么嚴(yán)肅？

    芳心中不由覺得奇怪。

    推開門一看，里面人不少，很多人都愛吸煙，房間里面烏煙瘴氣，當(dāng)看到在大隊長的椅子上坐著的那個人的時候，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怎么鎮(zhèn)上公社趙書記也來了？

    平時有什么情況，都是大隊去公社匯報的，趙書記怎么親自來了？

    生產(chǎn)隊的隊長老王，冷冷地說道：“芳，昨天你們家里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昨天的事兒，當(dāng)然是大事兒了，我的六哥，有了一個兒子?。?。

    這個念頭在芳芳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突然間她明白過來了，不好，有麻煩了。

    當(dāng)初嫂子懷孕之后就整天在家里呆著，反鎖著門，誰都不見，一直躲了十個月。

    只要被人發(fā)現(xiàn)就有大麻煩了，因為現(xiàn)在在實行嚴(yán)格的計劃生育！

    計劃生育有多嚴(yán)格？哪怕你已經(jīng)懷孕了，八個月，只要被計生委的人發(fā)現(xiàn)，就會被拉到手術(shù)臺上剖了，里面拿出來的孩子都是完整的了，如果到了后世，放進保溫箱里都能活過來。

    這樣的事情不知道發(fā)生過多少次，越是貧窮落后的地區(qū)，這個制度執(zhí)行的越嚴(yán)格。

    農(nóng)村里是允許生兩個孩子的，但是老大和老二之間必須要隔開幾年的時間，否則一股腦的生出來，國家還怎么控制人口？

    現(xiàn)在的年代，大家都想生，到了以后，就沒有人愿意生了，歷史簡直是太有諷刺意味了。

    紅霞是去年春天出生的，桃核是今年冬天出生的，姐弟倆相隔不到兩周歲，這樣絕對是不可以的。

    生孩子之前必須東躲西藏，但是生出來之后，計生委人就不能再做什么了？

    他們當(dāng)然不能把生出來的孩子再殺掉，但是他們可以懲罰。

    “芳，說吧，公社都知道了”

    芳知道這個是抵賴不掉的，如果自己不承認(rèn)，那么公社的人就要去自己家里收了，一搜一個準(zhǔn)。

    今天這事，怎么辦啊，芳芳低著頭，沒有說話，腦子里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都覺得不妥。

    “芳啊，你知道嗎？公社很看重你，在公社里高中文化水平的人可不多啊！”趙書記開口了。

    “可惜你的政治覺悟太低了，自己的嫂子違反了紀(jì)律，你不主動向公社檢舉揭發(fā)？反而包庇，可惜啊，可惜。”

    趙書記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在搖頭，似乎是在為芳的行為感覺到可惜一般。

    “那個趙書記，我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彪m然面前是趙書記，但是現(xiàn)在，芳也只剩下這個借口了。

    我不知道，嫂子都是在娘家的，我怎么清楚？昨天嫂子才回來的。芳的腦子里，終于想好了說辭。

    “那你就別狡辯了，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

    芳抬頭望過去，看到了一張丑陋的臉，此時那張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王姐，就住在自己家的前排，按說遠親不如近鄰，但是，這個王姐可不是什么好貨色，她的手狠著呢，當(dāng)年她當(dāng)紅衛(wèi)兵的時候，拿著磚頭砸小學(xué)的老師?。?br />
    她這樣，嫁了個老公，也是不學(xué)無術(shù)，生產(chǎn)隊里面的活兒不干，總是偷懶?；瑓s幻想著混到大隊里面來，干輕松活。

    但是大隊的編制是有限的，只有有人走了，才能有新人進來。

    她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好久了吧？

    看到她的時候，芳芳就知道徹底了壞事了！

    原來是這個人告密，肯定是昨天晚上就告密了，要不今天公社的人怎么都來了？

    自己再說不見的話，她也會添油加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芳，現(xiàn)在我宣布公社對你的處理意見，”趙書記說道：“計劃生育是咱們的基本國策，你在這種大事大非上不能大義滅親，這樣有私心的一個人，是不能舍己為公的，所以你已經(jīng)不再適合在在大隊里面干的，你被開除了?！?br />
    后面的王姐臉上滿是笑容，芳知道既然趙書記已經(jīng)開口了，那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因為嫂子生了個兒子，自己反而丟掉了鐵飯碗，值嗎？

    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但是如果再讓自己選擇一次的話，自己還是不會檢舉揭發(fā)的，親情最重要，血濃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