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當(dāng)是小孩子的天真承諾,并未當(dāng)真。
幾天“要飯”的生活,讓姜栩栩徹底明白了宮墻外的艱辛,也讓她對阿晏充滿了復(fù)雜的感情——有同情,有敬佩。
她看著阿晏即使在最困頓的環(huán)境下,依舊努力維持著整潔,依舊會在討到稍微好一點(diǎn)的食物時,先分給她。
這天晚上,阿晏靠著冰冷的墻壁,似乎睡著了。
月光透過破窗欞灑在他臉上,勾勒出他清瘦卻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姜栩栩裹著毯子,坐在稻草堆上,借著月光,第一次認(rèn)真地注視著阿晏的臉。
他長得真好看啊。
姜栩栩心想。
不同于小舅舅那種帶著殺伐之氣的英挺。
阿晏的好看是安靜的,像月光下的玉石,即使蒙著塵埃,也難掩其光華。
尤其是他此刻安靜睡著的模樣,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眉頭微蹙,仿佛夢里也帶著化不開的憂愁。
姜栩栩看著看著,小腦袋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小臉悄悄紅了。
她趕緊甩甩頭,小聲嘟囔著對自己說:“不行不行,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嫁給小舅舅了……”
破廟外,夜風(fēng)吹過荒草,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兩個孩子,在破廟里相依為命。
這天下午,阿晏和姜栩栩照例在城隍廟附近人流較多的地方乞討。
姜栩栩正學(xué)著阿晏的樣子,低著頭,小聲說著“行行好”,忽然感覺周圍的氣氛有些異樣。
原本喧鬧的街口似乎安靜了一瞬,接著是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姜栩栩好奇地抬起了頭。
只見一隊身著玄甲,腰佩長刀的宮廷禁衛(wèi),在一位身著錦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帶領(lǐng)下,正快速分開人群。
“公主殿下!”那領(lǐng)頭的太監(jiān)一眼認(rèn)出。
撲通一聲跪倒在姜栩栩面前,聲音都帶了哭腔:
“我的小祖宗啊,可算找到您了,您可把陛下和娘娘急壞了,快護(hù)送公主回宮!”
他身后的禁衛(wèi)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形成一道人墻,將姜栩栩和阿晏徹底隔開。
姜栩栩的小臉?biāo)查g煞白。
她認(rèn)得這個太監(jiān),是父皇身邊很得力的管事公公。
完了,逃不掉了!
“我不回去。”她下意識地尖叫反抗,小小的身體試圖推開擋在身前的禁衛(wèi)。
但她的力量如同蚍蜉撼樹。
她焦急地踮起腳,越過禁衛(wèi)高大的肩膀,拼命向阿晏的方向望去:“阿晏哥哥!阿晏哥哥!”
只可惜,阿晏距離這里有段距離,并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找不到小八了。
禁衛(wèi)的鐵壁將姜栩栩和阿晏隔絕在兩個世界。
她小小的身影被簇?fù)碇杆傧г诮值赖谋M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阿晏站在原地,茫然地側(cè)耳傾聽。
剛才還清晰感知到小八的氣息和聲音就在不遠(yuǎn)處,此刻卻再也聽不見動靜。
“小八?你在哪兒?”
無人回應(yīng)。
只有陌生的腳步聲和低語聲包圍著他。
一種熟悉的恐懼包圍了他。
“小八,小八,你答應(yīng)我一聲,別嚇我!”
他像個無頭蒼蠅,跌跌撞撞:“小八!小八!你在哪里?回答我啊!”
難道是歹徒?是他們趁亂把小八抓走了?
還是……她遇到了別的危險?
阿晏不敢深想,巨大的自責(zé)浮上心頭。
是自己帶她出來的。
是他沒看好她。
他唯一的溫暖,他短暫相依為命的伙伴,就這么……不見了。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靠著冰冷的墻滑坐在地。
父親、母親、妹妹……都沒有了。
現(xiàn)在小八也不見了。
他以為習(xí)慣了黑暗,習(xí)慣了孤獨(dú),習(xí)慣了失去。
可小八的出現(xiàn),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光,讓他短暫地忘記了深淵的寒冷。
如今這道光也熄滅了,他重新被拋回更深的黑暗里。
世界一片死寂。
比失明時更可怕的死寂。
接下來的日子,阿晏像瘋了一樣在城里尋找。
他放棄了乞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憑借著記憶和耳朵,一遍遍走過他們曾去過的街口、巷尾、橋洞。
抓住每一個聽起來年紀(jì)相仿的女孩聲音,不顧對方的驚叫和推搡,急切地詢問:“小八?是你嗎?你看見小八了嗎?”
他描述著姜栩栩的樣子,得到的只有嘆息或是不耐煩地驅(qū)趕。
破廟變得比以往更加冰冷。
阿晏蜷縮在角落里,緊緊攥著那半塊冰涼的玉佩,感覺連最后一點(diǎn)支撐自己的力量也在流失。小
八那帶著稚氣卻無比認(rèn)真的承諾。
“阿晏哥哥,我以后一定幫你!幫你找到妹妹,幫你爹平反!”
此刻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的心。
連她都離開了,這世間,還有誰會在乎他?
還有誰會記得那個早已覆滅、背負(fù)污名的家族?
如今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不過是在這泥濘污濁的世間,多承受一天痛苦罷了。
一個灰蒙蒙的午后,寒風(fēng)凜冽。
阿晏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競走到了城外的河邊。
耳邊是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
是護(hù)城河。
他摸索著走到岸邊,腳下是濕滑冰冷的泥土。
他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山崖,想起失重墜落的絕望,想起醒來后永恒的黑暗。
也許,這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他向前一步,腳尖已經(jīng)觸到了冰冷的河水邊緣。
刺骨的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
身體微微前傾,準(zhǔn)備迎接那最終的解脫。
“阿晏哥哥!不要!”
這熟悉的聲音讓身體猛地僵住。
“小……小八?”他不確定地問道。
“是我,阿晏哥哥,你別動,求求你別動!”姜栩栩飛快地向他沖來。
一把死死抱住了阿晏的腰,將他從危險的河岸邊緣用力往后拖拽。
“阿晏哥哥,你嚇?biāo)牢伊耍阋墒裁??”姜栩栩的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阿晏破舊的衣衫。
她的小手緊緊箍著他,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
“我回來了,我回來找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p>
阿晏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
這不是夢?小八真的回來了?她沒有消失?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拋棄他?
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無法言語,只是下意識地反手抓住了姜栩栩的胳膊。
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那觸感如此真實,如此溫暖。
姜栩栩急切地解釋著:“那天……那天是我家里的人找到我了,他們好兇,直接把我抓走了。
我拼命喊你,他們根本不聽,但我回去之后,卻找到了父親,求了好幾天,才讓他答應(yīng)幫忙?!?/p>
她心疼得無以復(fù)加:“阿晏哥哥,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讓你難過了……你看,我好好的!我還給你帶了好吃的!”
她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手帕,塞到阿晏僵硬的手中。
里面是幾塊精致的糕點(diǎn)。
“阿晏哥哥,你家的事情,已經(jīng)重新派人調(diào)查了,我相信,一定會為你家人平反的,請你相信我!”她的言語鄭重?zé)o比。
此刻,阿晏終于明白,小八的身份并不簡單。
但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只要她安然無恙,便是最好的。
“我想帶你回去,讓你重新讀書,我想讓你留在我的身邊!”
姜栩栩滔滔不絕地說著對未來的暢想。
她和父皇說,若是不讓阿晏當(dāng)陪讀,以后她就不念書了,父皇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
冬日的陰冷在此刻逐漸消散,日光照在牽著手的少年少女身上。
“阿晏哥哥,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娘的醫(yī)書,可厲害了,一定會治好你的,我還要帶你吃各種各樣的美食?!?/p>
……番外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