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昭心急如焚,鞭策著駿馬,風馳電掣般趕往姜府。
未及府門,一名下人匆匆迎上,面色凝重:“老爺與夫人,已往墓地而去?!?/p>
“墓地?”這三個字如寒冰刺骨,讓百里昭心頭猛地一沉。
及至墓地,不遠處的景象令人心驚,已經(jīng)看到了彌漫的煙霧。
百里昭猛地自馬背上躍下,因急切與不安,腳步踉蹌,幾乎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他步履沉重的走到了燃燒的火焰前,沉聲問道:“你們在做什么?”
姜衍見來人是百里昭,立刻跪倒在地,“參加陛下。”
百里昭的目光并未在姜衍身上停留,只是再次提高聲調(diào):朕問你們,這里究竟在做什么?”
姜衍的頭垂得更低,聲音中帶著哀戚:“此乃小女生前所愿,愿其身后化為灰燼,隨風入海,歸于自然。”
“什么遺愿,太傅,你在胡說什么,你說這是三娘的骨灰?”
百里昭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們在騙我,三娘,她是不會死的,你們?yōu)槭裁?,為什么不等我……?/p>
“陛下,小女離世之狀,實在凄慘,微臣唯恐驚擾了陛下圣心。”姜衍聲音悲痛欲絕。
突然間,百里昭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猛地向前沖去,直奔向那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與殘破的軀體。
幸虧身后的護衛(wèi)反應迅速,將他緊緊拉住。
“陛下,請您節(jié)哀順變!”
陛下,危險!請保重龍體!”
百里昭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臉上的陰霾愈發(fā)濃重,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幾個字:“我必須親眼確認,她……是否真的是她?!?/p>
“陛下,臣女已仔細核查,確認無疑,那確是阿姐無疑?!?/p>
姜思雨言罷,聲音已帶上了幾分哽咽,“陛下定會替阿姐主持公道,對嗎?”
“你此言何意?”
“那些對阿姐下手的暴徒,并非尋常的劫匪之流,而是別有用心之人派遣的刺客,他們一心要置阿姐于死地,懇請陛下,為阿姐討回公道!”姜思雨說著,已跪倒在百里昭面前,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百里昭轉身望向一邊,“鄭長空,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鄭長空心中一驚,未曾料到姜家的調(diào)查竟已細致入微至此,一時語塞。
片刻后,他才勉強擠出一句回話:“回稟陛下,關于此事,屬下仍在全力追查之中?!?/p>
“你是在竭力探尋真相,還是在暗中拖延,企圖掩蓋什么?”百里昭的語氣愈發(fā)冷冽。
“屬下沒有……”鄭長空心中一凜,正要開口辯解,卻忽覺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背緩緩升起,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思雨,你且起身,將你所掌握的一切,原原本本、毫無遺漏地告知于朕?!?/p>
“是,陛下?!?/p>
姜思雨將所知的一切,事無巨細,原原本本地向百里昭和盤托出。
“陛下未能及時獲知此訊,必是有人蓄意瞞報?!?/p>
百里昭咬牙切齒,忍住了心中的怒意,看著火焰中燃燒的尸首,眼角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他立在一旁,一動不動,身心皆被無盡的哀傷所麻痹。
但他知道,他必須找出殺害三娘的兇手,為她報仇。
“三娘,真的是你嗎?你不是答應我,很快就會回來嗎?為什么,你要騙我?!?/p>
火光沖天,濃煙蔽日,百里昭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凄楚,淚水無聲滑落,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直至那最后的火星也湮滅于灰燼之中,只余下一抔骨灰,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顫抖著手,將這承載著無盡思念的骨灰,輕輕安放進了精致的骨灰盒內(nèi)。
“三娘想要去海邊,為夫帶你去,可好?”
捧起骨灰盒,他轉身對著姜家人說道:“你們所說的一切我已經(jīng)知曉,我一定會找到殺死三娘的幕后真兇,讓他一族為她陪葬?!?/p>
轉而沉重的離開了墓地。
姜思雨立在姜念薇的衣冠冢旁邊,一開始她是真的以為阿姐已經(jīng)去世了。
她觀察著父親的反應,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想象中的悲傷,雖然他已經(jīng)盡力去偽裝,一路上,姜思雨還是看出了端倪。
而且他還急著要將阿姐的尸體火化,更重要的是,阿姐的手臂上有個從小到大的傷疤,只有她和母親知道。
在火化之前,她已經(jīng)查看過了,這具尸體根本沒有傷疤。
但無論阿姐有沒有死,那些想要傷害她的人,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回到宮里的百里昭將自己關在了寢宮,懷抱著骨灰盒躺在了榻上。
那悲傷,如同冬日里最凜冽的寒風,穿透了層層華服,直抵靈魂深處。
窒息感悄然蔓延,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凝固,只留下他一人,在這無邊的黑暗中沉淪,被無盡的哀傷緩緩吞噬。
隨后,他面容憔悴,聲音略帶沙啞地喚來了內(nèi)侍,緩緩道:“來人,替朕草擬圣旨?!?/p>
“朕欲冊封姜家三小姐姜念薇為皇后?!?/p>
內(nèi)侍聞言,神色微變,低聲提醒:“陛下,姜家三小姐已香消玉殞?!?/p>
“誰說逝去之人便不能尊享皇后之位?朕不僅要冊封她為皇后,更要昭告天下,自今日起,朕心中唯有這一位皇后,后宮亦再不納新妃!”
內(nèi)侍聞言大驚,連忙勸阻:“陛下,此舉實乃大忌,萬萬不可啊!”
他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規(guī)矩,不過是人定的框架罷了,朕意已決,無需多言?!?/p>
既然他們?yōu)榱诉@皇后之位,搞出如此多的事宜。
他便再也不會給一絲機會,不止如此,不管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拔除這些大臣。
首當其沖的便是吳家。
……
百里昭連日未曾踏足朝堂,待到重新現(xiàn)身之時,首要之舉竟是頒布冊后之詔。
吳尚書心中暗自竊喜,一切正如他孫女所料,姜家女的消逝,仿佛為陛下急于冊立新后的決心掃清了障礙。
這變故之快,超乎了他的預料,他還曾以為新帝是個多情種子,對姜家女情深意重,如今看來,姜家女在陛下心中,也不過爾爾。
回想起為除去姜家女所費的周章,吳尚書不禁搖頭苦笑。
那場精心策劃的刺殺,不僅耗盡了心力,還折損了十數(shù)位精銳殺手,如今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
正當他沉浸在自我感慨之中,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字一句地宣讀著那道決定后宮風云變幻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姜衍之女,溫婉賢淑,才德兼?zhèn)?,特冊封為皇后……?/p>
大臣一派嘩然,就連姜衍也感到驚訝無比。
“陛下,小女已故,有怎可封為皇后?!?/p>
“姜太傅,不……以后該叫你姜國丈,朕答應過皇后,一輩子只納她一人,朕必須履行諾言?!?/p>
說完之后,他便劇烈的開始咳嗽起來。
興許是因為受了刺激,舊疾復發(fā),他又感到了如同往日一樣的頭痛癥。
接連數(shù)日,他除了清水,未曾沾染絲毫食物,仿佛身心皆已沉浸于無盡的哀思之中,對外界的一切失去了興趣。
吳尚書見狀,心中大驚,原本以為憑借吳芳芷的才情與家世,皇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卻不料陛下竟會做出如此離譜之舉,著實令人費解。
“陛下,這萬萬不可,于理不合啊。”
“朕的旨意,何須爾等點頭應允?!?/p>
“再者,朕曾向皇后許下諾言,此生再不納妃嬪入宮,選秀之事,自此作罷。自六月之后,我大盛子民,皆需遵循一夫一妻之制,若有違抗者,嚴懲不貸?!?/p>
百里昭說完之后,便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了寢宮。
他依舊抱著骨灰盒,輕輕的撫摸著說道:“三娘,他們既不容我片刻安寧,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p>
鄭長空跪倒在地,勸說道:“陛下,您已足足五日未曾進食,如此下去,恐怕……”
百里昭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鄭長空,“長空,你知道,朕是最信任你的,你卻做出了最讓朕傷心的事情?!?/p>
鄭長空心頭猛地一顫,暗道果然如此,陛下早已將一切看個分明……
陛下,確是微臣之過,然則,您貴為九五之尊,當以社稷為重,不宜深陷兒女私情難以自拔?!?/p>
昔日,鄭長空心中確是如此思量,可目睹百里昭近日所頒詔令,他內(nèi)心的信念已動搖。
“休要以為朕不敢取你性命……”
“微臣不過草芥一命,死則死矣,無足輕重?!?/p>
百里昭忽而放聲大笑,笑聲中卻夾雜著凄厲,終至嘔出一口鮮血,“這便是爾等所期盼之景嗎?”
情急關頭,鄭長空憶起姜念薇贈予的靈丹,連忙趨步上前。
“陛下,請您寬恕微臣的無禮之舉,此丹乃姜姑娘所遺,實乃為陛下龍體著想。?!?/p>
他將丹藥塞入了百里昭的口中。
百里昭因連日未曾進食,虛弱得連掙扎的力氣也無,只能任由那丹藥滑入喉嚨。
“這般茍活于世,于我而言,無異于行尸走肉,倒不如一死了之,來得痛快?!?/p>
短短數(shù)日,當初意氣風發(fā)的帝王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只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痛失愛人的百里昭。
然而,那枚丹藥確乎蘊含著奇效,不過一個時辰的光景,百里昭便覺體力緩緩恢復,腹中也隱隱泛起了饑餓之感。
但他絕對不會食用任何東西,這是對他自己的懲罰。
自從知道姜念薇死后,他已經(jīng)生無可戀,就算是這大盛王朝,也無所依戀。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適合做一名帝王。
那份權謀與算計,終究不是他心中所向。
僅僅是為了達成姜念薇心中的那份愿景,才如此廢寢忘食,如今他的動力已經(jīng)不再了。
這皇位對他而言,已經(jīng)是負擔,他也毫無顧忌。
如今吊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能夠手刃陷害她的兇手。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有了眉目了。
……
吳府,吳芳芷摔掉了房間里所有的花瓶,“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能頒布這樣的旨意?那我所做的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她覺得自己快要發(fā)瘋了,但是顯然百里昭比她還要瘋狂。
竟然立了一名死人為皇后,還不讓其他人納妾,簡直是喪心病狂。
此刻,一名身著淡藍衣裙的丫鬟急匆匆地跑來,神色焦急,喘息未定便連聲喚道:“小姐,小姐,快些收拾些細軟,我們得即刻離開這里?!?/p>
吳芳芷正坐在鏡前,由另一位丫鬟細致地梳理著長發(fā),聞言秀眉微蹙,不悅地瞥向來人:“何事如此慌張?我是吳府的千金大小姐,豈是說走就走的?”
那丫鬟見小姐不為所動,急得眼眶泛紅,聲音都帶了哭腔:“小姐,是老爺派人傳來的緊急消息,說是已有官兵正往吳府的路上趕來呢!”
吳芳芷聞言,手中把玩的珠串微微一頓,但隨即又恢復了從容之態(tài):“那又如何?陛下他敢輕易動我吳府嗎?我祖父是三朝元老,為朝廷立下赫赫戰(zhàn)功,更有先皇親賜的免死金牌護身,豈是那些無名小卒能動搖的?”
吳芳芷根本不害怕這些,當初百里昭對他們有多顧忌,現(xiàn)在依舊不會敢動手。
他要是動了手,會寒了多少大臣的心。
他深知,一旦貿(mào)然出手,必將寒了朝中眾多大臣的心,非明智之舉。
然而,吳芳芷未曾料到,自己對百里昭的了解終究還是淺了些,尤其是他對姜念薇的那份深情厚意,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丫鬟心急如焚,慌慌張張地想要收拾些細軟,好帶著吳芳芷逃離此地。
可就在這時,門外已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官兵們?nèi)缂s而至,領頭的正是孟懷北。
他目光如炬,直視著吳芳芷,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吳小姐,這是打算要去哪兒呀?”
明明是春日,吳芳芷卻感到了一絲涼意,“本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需要你這樣一名無名小卒來管嗎?”
“哦?吳小姐覺得在下是無名小卒嗎?”
孟懷北側顏隱于昏暗中,半邊臉龐仿佛被夜色吞噬,透出一股不容小覷的威壓,他緩緩啟唇:“哦?在吳小姐眼中,我孟懷北竟只是個無足輕重之人?”
“動手吧,還愣著干嘛,吳尚書已經(jīng)畏罪自盡了,整個吳府也即將淪為階下囚,吳小姐還是想想選個什么樣的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