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依舊沒有任何聲音,魏暮羽心里終于開始急了。
“再去遍尋名醫(yī),世間之大,怎可能無藥可醫(yī)?她,必須醒來?!?/p>
然而,周遭的侍女們面面相覷,皆是滿臉的無奈與哀愁,終是有人鼓起勇氣,“大人,非是奴婢們不盡心,實(shí)則是已遍訪名醫(yī)數(shù)十位,他們皆言……夫人之癥,已至膏肓,恐是天命難違,而且,如今夫人已經(jīng)沒了氣息,還望大人能……讓夫人得以安息?!?/p>
此言一出,魏暮羽的心仿佛被無形之手狠狠揪住,一陣難以名狀的痛楚蔓延開來。
明明他一直覺得這個(gè)女人只是他找的替代品,即使死了也不會(huì)感到傷心難過。
他頹然地坐在了床邊,握著傅思雅的手,“你們都出去,準(zhǔn)備好飯菜,等夫人醒來我要喂她吃飯?!?/p>
侍女們不敢多言,只認(rèn)為魏大人是受了刺激,一時(shí)間沒有想開。
此刻,傅國公府內(nèi)。
傅夫人滿臉無奈,責(zé)怪道:“夫君啊,你身為堂堂國公,卻為何連自己的骨肉都庇護(hù)不了?你可曾想過,我們已有多久未曾得見女兒了?”
傅國公面色微沉:“魏家的人有那么好得罪嗎?況且當(dāng)初她嫁給魏暮羽的時(shí)候,你還說這是一段良緣?!?/p>
“良配?”傅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世事難料,當(dāng)初誰能預(yù)見今日之局?我只盼她能安好,即便不能常伴身邊,至少讓我知曉她的近況,也是一絲慰藉啊,雅兒也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啊?!?/p>
兩人正當(dāng)難受之時(shí),卻聽到外面有人來報(bào)喪。
傅夫人聞言,秀眉輕蹙,眸中閃過一絲愕然,“報(bào)喪?”
須臾間,一名小廝匆匆步入,衣衫略顯凌亂,面色蒼白如紙,雙腿一軟,跪伏于地,聲音哽咽卻盡力維持著恭敬:“傅國公,傅夫人,請(qǐng)二老節(jié)哀順變。噩耗傳來,傅家三小姐……她已香消玉隕,魂歸天際?!?/p>
此言一出,室內(nèi)頓時(shí)陷入一片死寂,傅夫人踉蹌了幾下,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直接昏了過去。
傅國公見狀,心如刀絞,他迅速上前,將夫人半抱在懷中:“我女兒才十九歲,你說她沒了?我不相信?!?/p>
那人垂著頭,默不作聲,“傅公國若是不信,可以去魏府一看?!?/p>
直到傅容瑄回來,看見母親無力地倚在榻邊,臉色蒼白如紙,雙眸緊閉,似已耗盡了所有力氣,父親則是一臉難掩的哀痛,面容憔悴。
“爹,娘她……”傅容瑄的聲音微微顫抖,心中的不祥預(yù)感如同烏云壓頂,讓他幾乎窒息。
傅國公強(qiáng)忍著悲痛,“你妹妹……妹妹她……”
“思雅,思雅她怎么了?”
傅國公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悲痛,對(duì)兒子道:“容瑄,你速去魏府一探究竟,驗(yàn)證那小廝所言是否為真,我……我實(shí)難相信,你妹妹一向活潑健康,怎么會(huì)突然就沒了。”
傅容瑄聞言,眸光驟寒,指尖輕顫間已緊握腰間佩劍,劍鋒微露寒芒,他凝視著傅國公:“父親,您昔日教我隱忍,言下之意是自有良策,難道……這便是您所謂的良策?妹妹她,定是遭了那魏暮羽的毒手,此仇不報(bào),我誓不為人!”
魏府。
魏暮羽端著一碗粥,想要喂進(jìn)傅思雅的嘴中,他輕柔地喚著:“思雅,你快起來喝啊,這是你最喜歡的粥,你為什么不吃?”
見傅思雅毫無反應(yīng),魏暮羽心中一陣絞痛,他緩緩放下粥碗,轉(zhuǎn)而脫下外衣,輕輕覆蓋在她冰冷的身軀上,自己則緊挨著躺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我抱著你睡覺好不好,一個(gè)人睡肯定很冷吧?”
她的胸口已經(jīng)不再起伏,脈搏也不再跳動(dòng)。
這一刻,魏暮羽覺得什么都不再重要了,他只希望……傅思雅能醒來。
傅容瑄已經(jīng)提著劍往魏府趕去,半途之上,一行肅穆之人緩緩而來,正中央赫然一口沉重的棺木,將他的去路阻絕。
一名眼熟女子朝著他走來,“傅公子,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
傅容瑄思索了下,抬起頭來,“是你,你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在這里?你們一家不是被……姜姑娘,對(duì)不起,我今日有急事,必須立刻趕去魏府,我們改日再敘!”
“傅大人,是否是聽說了思雅去世的消息,才如此匆匆的趕去魏府?”
“你怎么會(huì)得知這個(gè)消息?”
傅容瑄緊皺眉頭,看著不遠(yuǎn)處那口棺材,“難道這是?為思雅準(zhǔn)備的?!?/p>
“正是,剛才那名小廝是我派去傅府的,因?yàn)橛屑拢挥懈荡笕伺浜衔也拍芡瓿?。?/p>
傅容瑄隱約感覺,妹妹的死和眼前這名女子有關(guān),“你為何這么說?”
“傅大人,先帶著這口棺材,將它放在魏府的門口,接下來你需要配合我,這樣才能讓令妹起死回生?!?/p>
……
傅容瑄提著佩劍站在魏府前,嘴里大喊著:“魏暮羽,你這個(gè)小人!當(dāng)初你求娶我妹妹,如此真誠,如今卻又辜負(fù)她!”
“我妹妹才嫁入魏府不到一年,便遭你無情摧殘,香消玉隕,今日我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要將她帶走!”
他這樣一吵鬧,引得周遭人群紛紛駐足,議論聲此起彼伏。
魏暮羽輕擁著傅思雅于懷中,眸光溫柔地望著她的臉,聽到隱約的吵鬧聲,他輕蹙眉宇,隨即輕聲吩咐候于一側(cè)的侍女:
“外面是何人在吵鬧,趕緊轟走!不要打擾夫人睡覺。”
言罷,他更加細(xì)致地整理著傅思雅散落頰邊的青絲,動(dòng)作中滿是不容忽視的柔情。
侍女輕步上前,低語回復(fù):“回稟大人,是夫人的兄長傅容瑄大人到訪?!?/p>
聞言,魏暮羽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傅容瑄,他來了?他來得正好,趕緊叫他進(jìn)來?!?/p>
魏暮羽立馬起身坐起,溫柔地對(duì)付思雅說道:“你兄長來了,你不是一直想見他嗎?思雅,快醒醒?!?/p>
傅容瑄被引入房中,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妹妹。
正欲進(jìn)一步確認(rèn)妹妹的安危,卻被一旁魏暮羽的輕喝制止,那聲音雖低,卻掩不住其中的疲憊。
他想上前確認(rèn)……卻被雙眸通紅的魏暮羽拒絕了,“噓……輕點(diǎn),她……她睡著了?!?/p>
“魏暮羽,你瘋了嗎?”他不再猶豫,直接上前,奪過了傅思雅的身體,探了探她的鼻息,“她已經(jīng)走了,在你無盡的折磨中耗盡了最后一絲生命力,現(xiàn)在她需要的是安寧,是解脫,而非你虛假的憐憫!麻煩你給她一個(gè)清靜!”
魏暮羽雙眸通紅,聲音低沉:“她嫁我了,是我們魏家的人,即使死了,也要和我葬在一起的,我讓你來,是為了滿足她的心愿,不是讓你來帶走她的!”
“事到如今,你還這樣假惺惺嗎?她活著的時(shí)候你就沒有好好對(duì)她,現(xiàn)在你這番做作的情深意重給誰看?。∽岄_,好狗不擋道!”傅容瑄呵斥道。
傅容瑄一直記著姜念薇囑咐他的事情,要盡快將傅思雅放入棺材之中,其余的一切事情都不要管。
現(xiàn)在,即使他出手,在魏府之中,也討不到半點(diǎn)好處,還要耽誤計(jì)劃。
“她沒有死,沒有死!”魏暮羽瘋狂的吼叫著,“你不準(zhǔn)帶走她!”
傅容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采苓嗎?”
“采苓……采苓,你怎么知道采苓的?”采苓的名字喚起了他的一絲神志。
“因?yàn)?,我已?jīng)找到了她的行蹤,只要你和我妹妹一刀兩斷,寫下休書,讓她和你再?zèng)]有瓜葛,讓我?guī)ё咚氖w,我便告訴你她身在何處?”
魏暮羽表情猙獰,“不可能,我不會(huì)讓她離開我的,她是我的?!?/p>
“思雅是采苓的替身,如今你都已經(jīng)找到正主了,為何還不放手,況且……她都已經(jīng)被你逼死了?!备等莠u望著妹妹蒼白的臉,毫無生氣,不由的流下了淚水。
“對(duì)呀,她只是采苓的替身,你找到采苓了……”魏暮羽嘴里喃喃自語。
“你現(xiàn)在立刻寫下休書,這是我妹妹的心愿,我只想讓她死后也能得到自由之身,重新成為傅家的女兒,而不是你魏家的夫人!”
魏暮羽猶豫了一會(huì)兒,最終提起筆來。
既然能知道采苓在哪里,那這個(gè)替身不就沒有用了,唯有采苓,那抹魂?duì)繅?mèng)繞的身影,才是他情感的歸宿,是他此生不渝的執(zhí)念。
筆尖輕觸紙面,那一刻,仿佛有千斤重?fù)?dān)壓于心頭,每一次落墨都伴隨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魏暮羽的心,如同被冬日寒風(fēng)凌遲,每一寸都透著刺骨的冷。
他試圖將那份錐心之痛深埋,卻在心底的深淵里,用顫抖的手,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刻下了那份休書。
“思雅,你想要自由,如今我便成全你?!?/p>
隨后他又望向傅容瑄:“采苓的行蹤呢,你如今應(yīng)該告訴我了吧?”
傅容瑄丟下一張紙,“你自己看吧?!?/p>
隨后抱起傅思雅的尸體,緩緩的走向了門口。
是姜念薇告訴他,用采苓的下落換取傅思雅的身體,不然魏暮羽不會(huì)如此輕易放棄。
她說對(duì)了,一切按照她所說的那樣進(jìn)行著。
同時(shí),傅容瑄更加心疼的是,自己的妹妹光明正大地嫁入魏府,竟然只是個(gè)可笑的替身。
他將傅思雅的尸體放入了棺材之中,按照姜念薇的吩咐,立刻吩咐人將棺材拉回傅家。
當(dāng)傅容瑄將棺材拉到傅府,傅國公和傅夫人已經(jīng)哭的淚流滿面,傅夫人哀嚎道:“我的雅兒啊,你怎能如此狠心,拋下娘親先行而去?是娘錯(cuò)了,娘的眼睛被蒙蔽,未能護(hù)你周全。娘情愿以身相代,只愿你能安然無恙,怎奈天命弄人,讓你先行而去……”
“爹娘,立刻讓人布置靈堂,思雅她已經(jīng)不是魏家婦,而是傅家女,理應(yīng)葬在我們傅家?!?/p>
言罷,傅容瑄緩緩自袖中取出一紙休書,
傅國公害怕傅容瑄做了傻事,“你,你怎么拿到這個(gè)的?”
“我只是想完成妹妹的遺愿,你放心,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傅府上下籠罩著哀傷,可以聽到府中傳來陣陣悲涼的哭聲。
靈堂之上,燭光搖曳,映照出一片肅穆與莊嚴(yán)。
傅思雅也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衣物,靜靜地躺在棺槨之中。
而傅容瑄則是按照姜念薇的意思,寫下了奏折,讓父親明日上朝,參那魏暮羽一本。
“爹,妹妹已經(jīng)沒了,你還如此猶豫不決?難道真的要等魏家之人將我們?nèi)稼s盡殺絕嗎?”
傅夫人見傅國公沉默不語,哽咽著說道:“若是國公你不肯上奏,明日我便撞死在宮門前!”
傅國公聞言,心如刀絞,往昔那些被欺凌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與失去愛女的痛楚交織在一起,幾乎令他窒息。
“是我優(yōu)柔寡斷,害了雅兒,如今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明日,就算豁出去這條老命,我也會(huì)為女兒討回公道?!?/p>
按照往日的慣例,這棺材要在家中放上三日。
但是傅容瑄記著姜念薇的囑咐,必須趕緊下葬,還需要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下葬。
傅夫人淚眼婆娑,滿心皆是難以割舍的情愫,她輕撫著棺槨,聲音哽咽:“容瑄,這樣將你妹妹匆忙葬下,我實(shí)在舍不得啊?!?/p>
傅容瑄溫柔地握住母親的手,眼中亦是不舍,卻堅(jiān)定地說:“娘,逝者已矣,看到了也是徒增傷悲,不如早日安葬,讓妹妹安息。”
京城街道上四處都飄著白紙,魏暮羽悄悄地跟在喪葬隊(duì)伍的后面。
他知道了采苓的行蹤,可卻沒有意料之中的高興,腦海里一直都是思雅的容貌。
人總是對(duì)失去的東西,感到惋惜悲傷,而且他一直覺得傅思雅沒有死,或許她只是假死想要騙他,離開他。
然而,當(dāng)棺槨的沉重蓋板緩緩合上,當(dāng)一鏟鏟泥土無情地覆蓋其上,最終化為沉默的墳塋,他才恍然大悟——那些幻想,那些自欺欺人的念頭,終究只是鏡花水月。
京城的天空驟然間被厚重的烏云吞噬,細(xì)雨綿綿轉(zhuǎn)而化作傾盆大雨,無情地沖刷著每一寸土地。
傅家人離開之后,曾經(jīng)高傲不羈魏暮羽失魂落魄的跪在墳前,雨水混雜著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不顧一切地刨挖著泥土,“你沒有死,你根本就是騙我的,我不相信!”
姜念薇和傅容瑄撐著傘,站在不遠(yuǎn)處。
“魏暮羽怕是真的瘋了,我不許他這樣對(duì)思雅?!?/p>
傅容瑄眉頭緊鎖,走入雨中,直接朝著他狠狠地揍了幾拳頭,“滾,你給我馬上滾,你根本不配來看我妹妹?!?/p>
他又抬起腿,用盡全身力氣,一腳接一腳地踹向?qū)Ψ?,雨水和著泥土飛濺,卻也無法抵消他心中的痛楚。
而魏暮羽突然癲狂的笑了起來,“哈哈哈,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也好,這樣我就可以死在思雅的面前了?!?/p>
“我不會(huì)讓你臟了她的墓地,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