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落下，皎潔的月光照耀在遠(yuǎn)處的山嵐上，仿佛為這個世界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
桑非晚坐在高高的屋脊上，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的山峰和近處的樓宇、院落。
雖然明知道這些都是虛幻的，可此刻對她來說，這里的一切是再也不回去的地方。
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這個角度看景最好，既能看到遠(yuǎn)處的山峰，也能看到宗門內(nèi)每個院落的景致。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爬上來，悄悄地偷看師父在看什么?！?/p>
桑非晚說著指了個方向：“你看，那邊就是師父居住的院子。窗口還映出了他的影子，他應(yīng)該在看畫像。他的房間里，掛了張你母親的畫像，他只要在宗門每晚都會看。”
“他真的去找過你們。”桑非晚忽然轉(zhuǎn)頭看向俞北冥，“不要再恨他了，好嗎？”
一句話，讓俞北冥瞬間落了淚。
“我早就不恨了。恨，是一副枷鎖，套著對方也套住了我。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套上了恨的枷鎖，我以為我能斬斷這副枷鎖獲得自由?？上?，最后傷人傷己，得不償失?！?/p>
他坐在桑非晚身側(cè)，遙望著遠(yuǎn)處窗口透出的一抹剪影。
“晚晚，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桑非晚道：“剛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邪神應(yīng)想擾亂我的心境，所以把當(dāng)初你帶人屠……屠殺我宗門的一幕全部展現(xiàn)在我面前。我看到了曾經(jīng)的你，也看到了曾經(jīng)的師父，還看到了曾經(jīng)的我自己?！?/p>
“那你……還恨我嗎？”問話的時候，俞北冥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桑非晚道：“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確實很震驚。但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那是邪神制造的幻象，若我自亂陣腳，勢必會被它趁虛而入，擾亂我的精神世界。所以我沒有選擇，我只能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p>
“至于你問的，我恨不恨你……”桑非晚眼眸微垂，“也許恨過的吧，但是我忘了。”
“俞北冥，我忘了我恨不恨你，忘了當(dāng)年關(guān)于你的一切。即便我重新看到了那些往事，我也想不起來我們之間的過往了，想不起我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愛或恨，通通都已經(jīng)忘記了。”
“過去的俞北冥是什么樣的人我不知道，但后來的俞北冥在華國生活了八百年，曾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乾坤，斬妖除魔，他是華國的守護(hù)神，他的生死非同尋常。所以，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你被邪神蠱惑遇險時，我無論如何都要救你。”
俞北冥聽得心里一陣陣的難過。
他的晚晚啊，依舊是那么的理智。權(quán)衡利弊、分析輕重，理智得讓人心疼。
桑非晚繼續(xù)說：“你我現(xiàn)在所看到的一切，也依然只是邪神營造出來的幻象。但是你看到的顧輕塵和真實的他如出一轍?！?/p>
“他是個很好的師父，教授弟子傾囊相授、從不藏私。我和師兄、師姐們?nèi)羰欠噶隋e誤，他總是表面嚴(yán)厲懲戒，卻在暗中放水?！?/p>
“吃飯的時候，大家坐在一個大桌子前，七嘴八舌、熱熱鬧鬧。所以，我們和師父的感情特別深厚，名為師、實為父?！?/p>
“師父擁有很多的孩子，不過他心里最惦念的始終是他的親生孩子。每年，他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找你?！?/p>
“他找了好多、好多的地方，甚至連危險的煉獄峽谷都去了好幾次。有一次，他聽說極北雪原有離火門殘黨的蹤跡，立刻就趕去了?？上?，依然沒有找到你。”
“這些事情，我其實也忘記了。還是那一次，進(jìn)入壁畫世界的時候，我變成了兒時的模樣，重新回到宗門，看到師父后才又想起來的?！?/p>
“我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向師父承諾，一定會幫他找回他的孩子。所以后來我才去學(xué)了修仙者們都不屑一顧的玄門之術(shù)。連師父也告誡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看相算命這種不入流的雕蟲小技上。因為但凡修為深厚者，都會遮擋命格?！?/p>
“可我那時天真地想，師父的孩子若是流落在外，會不會沒有辦法修煉？萬一他只是普通的孩子，只是一個和我當(dāng)年那樣，無依無靠、險些餓死的孤兒呢？”
“好可惜啊，我和師父都沒找到你。如果時光倒轉(zhuǎn)，如果命運改寫，師父在撿到我的時候也正好接回了你。一切又會怎么樣呢？”
“若是早早就找到了你，師父定會全心全意地教導(dǎo)你，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師姐、師兄們也會寵著你、護(hù)著你。你能吃到大師兄烤的外焦里嫩的山雞，能聽到二師兄講的冷笑話，能收到五師兄雕刻的小人，還會被大師姐啰嗦到耳朵起繭子……”
“北冥，那樣的你……是不是就會很幸福？一如曾經(jīng)的我？”
桑非晚眼底深處不再是古井無波，而是泛起了一絲溫柔。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時光，看到了那個可能存在的假想——一個被愛和溫暖包圍著長大的俞北冥，該是多么美好的人,該擁有多么美好的前程。
“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俞北冥輕聲低喃。
他從來沒有想過，在滿是愛的環(huán)境下長大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我是在極北雪原長大的，那里冷得能凍住所有飛鳥的翅膀，讓一切生靈望而卻步?？伤麄冋f，這種極寒之下，能淬其筋骨、磨煉意志。哪怕我?guī)状坞U些凍死，也沒能讓他們改變初衷?！?/p>
“他們說我是他們的少主，是離火門唯一的希望，所以容不得我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有一年，我練功昏倒，漫天的大雪很快就將我淹沒。只剩下一雙眼睛，還半露在外面?！?/p>
“我望著蒼茫的天空，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我想人到底是為什么而活？明明那么痛苦為什么還要活下去？為什么我生來就背負(fù)仇恨？”
“就在我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忽然看到遠(yuǎn)處的天際劃過一道金光。金光籠罩里，有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立在劍上，向我的方向飛來?！?/p>
“他是那么的高貴，好像仙人臨世。我顫抖著向他伸出已被凍麻的手，想問問他為什么人間這么冷、這么苦?！?/p>
“可是不等他飛近，不等他看到我，我就先一步被我的族人抱走了?！?/p>
“后來我問他們，那人是誰？為什么他看起來那么高貴、那么瀟灑？”
“我的族人滿臉憤怒地告訴我，他是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仇人。這次來極北雪原肯定是想剿滅我們。他們還說，少主你要更加刻苦地修煉，將來有一天才能把那人踩進(jìn)泥里！”
俞北冥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我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他是來找我的。原來我的人生差一點，就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