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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棋局與苦果

范隱觀看著這名寂臺閣官員,眼中的憤怒變成了冰冷的殺意。

荒謬,簡直是荒謬。

哪怕他不是范氏最強的修行者,在長安,也從來沒有過朝堂官員攔著八品大修士逼問姓名和修為的先例。

八品大修士不要面子的么?

這名寂臺閣官員已經(jīng)見多了大場面,但凜冽的殺意席卷而來,他還是有些吃不住。

他艱難的擠出了一絲笑容,“實在不行你先緩和一下心情,那個誰,你先登記造冊,你叫什么名字,什么修為?”

那個誰自然說的就是距離賀火羅不遠(yuǎn)的王泉。

聽到這句話,王泉頓時就炸毛了,“你這個鱉孫,你剛剛還王泉王泉的,你現(xiàn)在問我什么名字?”

這名寂臺閣的官員聽著頓時不悅的用手中的炭筆敲了敲冊子,“你是刑部的官員,自然知道這是例行的程序,你配合一些,否則的話,你知道后果的?!?/p>

王泉氣得嘴都有些歪了。

但此時他的后背都已經(jīng)被賀火羅身上散發(fā)的金光染成了金色,他知道自己這時候只要說個“不”字,接下來應(yīng)該就會被一拳轟得躺倒在地。

光棍不吃眼前虧。

“王泉,七品中階修為?!彼钗艘豢跉?,寒聲說道。

寂臺閣官員的炭筆發(fā)出了沙沙的聲音,他極為滿意的看著王泉,接著問道,“師承,所用兵器,身上所帶法器?可有神通物?”

“這些都要問?”這下不只是王泉,就連范隱觀都叫出了聲來。

這名寂臺閣官員無奈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后認(rèn)真解釋道,“這的確是皇命,我也沒有辦法,兩位不信的話,日后可以查證一下,我自然不敢有半句假話的。”

王泉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起來,他平時并不是一個說話粗鄙的人,但此時他卻實在忍不住,又罵出了聲,“這他娘的也太欺負(fù)人了,你們真當(dāng)太原王氏和范陽盧氏是紙捏的么?”

“這和我沒關(guān)系啊?!边@名寂臺閣官員一臉委屈道,“我只是一名六品修行者,純粹跑腿辦事的官員?!?/p>

他還想解釋兩句,但一向喜歡爽利,不喜歡婆婆媽媽的陰十娘卻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她看了王泉一眼,道:“要辦就趕緊辦,不辦就來和我比劍。當(dāng)你們太原王氏和范陽盧氏是紙捏的又怎么樣?”

“你!”王泉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你什么?”陰十娘冷笑道,“到底動不動手?”

王泉面色變了數(shù)變,他倒是想豁出去看看陰十娘會不會將他一劍殺了,但又想著衣袖之中沒有交給范隱觀的東西,他一時就有些猶豫不決。

此時賀火羅甕聲甕氣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關(guān)鍵不是他動不動手的事情?!?/p>

王泉一愣,陰十娘看了一眼范隱觀,卻是明白了賀火羅的意思,她便聽勸般點了點頭,這才又耐著性子看著那名寂臺閣官員道,“你再勸勸他。”

那名寂臺閣官員連忙上前幾步,對著王泉輕聲道,“王兄,你自己思量思量,此時長安,哪怕太原王氏和范陽盧氏真的能毫無私心雜念的聯(lián)手,有能力和五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還有和整個明月行館和道宗抗衡么?真撕破了臉,城里的軍隊可都是五皇子在管著,你們現(xiàn)在就算從外面調(diào)兵,長安周圍一時半會也調(diào)不來能夠?qū)Ω兜雷谶@么多修行者的軍隊吧?更何況此時局勢,那些軍中大將按兵不動倒是可以,若是驅(qū)兵前往長安,那可能也被當(dāng)成叛軍給辦了吧?你又不是和他們一樣的江湖修行者,你是明事理的,就別為難我們這種純粹奉命辦事的了,更何況胳膊也拗不過大腿啊?!?/p>

說完這些,這名寂臺閣官員又更為貼心的壓低聲音道,“要是想面子上過得去,要不要我和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留手了和你過兩招?就是我這位卑言輕,也不知能不能說動他們?!?/p>

王泉越聽心里越?jīng)觥?/p>

他發(fā)現(xiàn)這名寂臺閣官員說的全是事實。

他們這些王氏和盧氏的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門閥的權(quán)勢,行事起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往日的做派,但此時這個節(jié)點上,形勢的確完全不一樣了。

拋開別家不論,京兆韋氏、太原王氏和范陽盧氏這三家都明爭暗斗,哪怕聯(lián)手也是和洛陽對付安知鹿一樣,沒有一家肯出死力氣,之前能夠壓制明月行館和道宗的修行者勢力,一是有皇帝這樣相對公正的裁決存在,二是各家都能影響到軍中的勢力,修行者若是鬧事,軍隊肯定可以出來鎮(zhèn)壓,就是看各家能調(diào)動什么樣的軍隊而已。

但裴氏交出軍權(quán)之后,皇帝交出各地軍鎮(zhèn)的軍權(quán),換取長安周遭的軍權(quán)歸于李氏之手,這一個交換對于各門閥而言是不虧的,就相當(dāng)于獲得一些重要賦稅地的實際控制權(quán),但各家根本沒有想到,突然會冒出一個安知鹿這樣的人物,能夠領(lǐng)軍從幽州一路打過洛陽,更沒有想到皇帝會以自己為餌,一番折騰之下,不僅弄得各家各自為戰(zhàn)不說,各家家中都還內(nèi)斗厲害。

眼下明月行館和道宗這一套,其實就是寂臺閣之前針對異域修士的一套。

所有不屬于大唐的外來人員,比如吐蕃、日本國、高麗…所有外邦的人員都需要登記造冊,修行者都需要詳細(xì)盤查,記錄修為品階乃至所有隨身物品。

現(xiàn)在顧十五突然把這套東西搬出來針對長安所有的修行者,那他們短時間內(nèi),似乎還真的沒有破法。

再聯(lián)想到顧十五當(dāng)年和滄浪劍宗的曲江比劍,李氏清算王夜狐和林甫的那場大戰(zhàn),王泉的背心就更是沁出了一層冷汗。

借著那場比劍和擊殺王夜狐、林甫、鄭竹,皇帝一下子在長安拔除了多少厲害的修行者?

后來看似迫于形勢將顧十五封為大唐道首,又被迫接受裴氏交出軍權(quán),看似和各門閥形成了默契,保證顧十五的勢力只是局限于江湖市井而不在朝堂,但實則因為扶風(fēng)郡的叛變需要加強長安周遭的軍鎮(zhèn)控制,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將長安一帶的軍力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到了今日,終于真正形成了江湖反而裹脅朝堂的格局。

皇帝的這一盤棋局的威力,到現(xiàn)在才真正的顯現(xiàn)出來。

各家在其中推動了半天,看似已經(jīng)占了大便宜,結(jié)果弄了半天,卻是吞了這么大的一個苦果?

王泉已經(jīng)覺得這局面極為不妙,但這時候這名寂臺閣官員突然又想到了一點,又飛快的輕聲說道,“對了,王兄,你們可能有所不知,不只是城中所有修行者都要登記造冊,逐一排查,而且所有城中修行者,自今日起已經(jīng)不準(zhǔn)出長安,除非有六皇子殿下的手諭?!?/p>

“什么?”

他的聲音雖然輕,但范隱觀的修為何等高深,此時也聽得清楚,頓時也和王泉一樣,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你這不是胡扯?”王泉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名寂臺閣官員。

這名寂臺閣官員無奈的起誓道,“我若有半句謊言,馬上就被雷劈死?!?/p>

范隱觀都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他看著這名寂臺閣官員,“封閉長安,禁止任何修行者外出?”

這名寂臺閣官員認(rèn)真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p>

范隱觀呆了呆,他印象之中,整個長安從未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他下意識的說了一句,“憑什么?”

這名寂臺閣官員苦笑道,“叛軍都打到潼關(guān)了啊,若是潼關(guān)失守,叛軍很快抵達(dá)長安,這時候不封,叛軍到了也必須封啊,那時都不是修行者的事情,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城了吧?”

范隱觀又呆了呆。

叛軍兵臨城下…這個說法他根本無法反駁。

但看著眼前不遠(yuǎn)處的王泉,想著自己和韋霽的交易,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道,“但是我有要事,必須離開長安?!?/p>

這名寂臺閣官員恭敬道,“那必須按照流程,報備到李相和六皇子殿下那里,六皇子殿下批下手諭,你就可以出城。”

“這對嗎?”范隱觀此時的腦門有些發(fā)暈,他甚至覺得這條街道都有些不太真實。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這城里居然是有規(guī)矩存在的。

而在此之前,所有的規(guī)矩,所有的律法,對于他這樣的人物而言,都是不存在的,這些東西,本該是城中的門閥,限制別人所用的。

“王兄?”寂臺閣官員覺得陰十娘已經(jīng)壓根沒有耐心了,他懇請的看著王泉,就差將你配合配合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王泉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王泉,師承王氏三槐劍院,主修槐落劍法,沒有神通物,所帶武器和法器有寸玉劍、奪金鎮(zhèn)尺…”

范隱觀聽著王泉的說話,他微微垂首,突然說了一句,“此事作罷。”

說完這句,他便直接轉(zhuǎn)身,就要返回自己修行的雜木院。

然而陰十娘卻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你也需登記造冊?!?/p>

“這么過分么?”

范隱觀又緩緩抬起了頭,他看著那幾名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手的墮落觀長老,突然腦子就清醒了,“原來你們今夜根本就是針對我來的。”

陰十娘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對,這就是一些人眼中只有名利而心無俠氣而造就的苦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