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周京臣昏迷了一會兒,蘇醒時,躺在大堂的休息區(qū)。
秘書在一旁。
“董事呢?!彼硢¢_口。
“我親自送出門,又給保利俱樂部的老總打電話,四位董事的消費記在沈公子的賬上。”秘書斟了一杯水,服侍他吃藥,“您是急火攻心,我買了祛火藥?!?/p>
他接過水杯,“保利老總是大斌嗎。”
“是?!泵貢鴧R報,“沈承瀚的發(fā)小?!?/p>
周京臣在包間一聽董事們議論保利俱樂部,便猜到和自己的圈子有關(guān)了。
開會所不是開酒吧,酒吧講究有錢,富二代、明星都有資格開,會所講究有勢,老總的背景是黑的、白的、紅的‘三道合一’,起碼認(rèn)識其中一條道的朋友,生意才干得下去。
會所‘掐架’、‘搶資源’,道兒越多,越熟,勝算越大。
大斌和沈家是世交,和李氏家族關(guān)系一般,沈老太爺在南方混得排面大,以沈家為中心,聯(lián)絡(luò)了七、八個大家族,李家屬于老二,大斌家屬于老三。
按家族排序,大斌喊周京臣‘二哥’。
假如周淮康還在職,他絕不和大斌來往。
畢竟,保利俱樂部在周家地盤上,容易誤會周家是保護傘。
“你通知大斌,我周末去一趟?!?/p>
秘書點頭,“葉柏南的人間天堂和保利俱樂部一街之隔,娛樂場所的腌臜內(nèi)幕,洗錢渠道,同行多多少少挖得了底細。”
周京臣掂量著藥盒,陷入沉默。
“您不找禧兒小姐嗎?”秘書試探。
男人仍舊沉默。
“禧兒小姐大概率是住酒店——”
“她沒住酒店?!敝芫┏己V定,“入住需要身份證登記,她清楚,我可以找到她?!?/p>
秘書沉默了。
“流掉孩子,檢舉周家,她二選一了?!敝芫┏贾挥X得五臟六腑擰作一團,撕碎,焚燒,化為灰燼,“她心里的結(jié),解不開。她懷疑我父親自保,誘導(dǎo)了她父親自殺,她嫁給我,為周家生兒育女,她對不起程家??傄獔罅藘杉业某?,消除負(fù)罪感。要么,滅了周家唯一的血脈,要么,報復(fù)我父親一次?!?/p>
大堂煙火氣濃,他面色蒼白,剎那,削瘦了一圈。
失了魂,落了魄,無波無瀾,如一潭死水。
“這世上,無人比您了解禧兒小姐的難處了?!泵貢掍h一轉(zhuǎn),咬牙切齒,“葉柏南歹毒狡詐,利用禧兒小姐對生父的感情,借刀殺人,迫害周家!”
周京臣搖搖晃晃從沙發(fā)上站起。
一口濁氣裹著黏血,噴吐而出。
他拿帕子堵住唇,呼吸間,是腥味,“讓沈承瀚在李氏集團暫代董事長一職。”
秘書曉得,這段日子周京臣太累了。
對付耿家,算計華家,鎮(zhèn)壓李家,進攻葉家,維護周家,又逼得周夫人對外給了禧兒小姐名分,悄悄懷上孫輩...
他一個人,一副身體罷了。
劈了八份,熬垮了。
加上禧兒小姐的重重一擊...
他惱,又惱不得。
禧兒小姐為父報仇,他不也一樣包庇了生父嗎。
人性與情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
“周董...去醫(yī)院吧。”秘書擔(dān)憂。
周京臣一言不發(fā),一步步往大門走。
......
程禧在安然的出租屋住了一夜。
同學(xué)們馬上大四了,家里有人脈的,各大企業(yè)提前占了崗位,不上課了;沒人脈的,奔波投簡歷、面試實習(xí),大部分也談戀愛了,基本不住校。
安然和一個外國語大學(xué)的小姑娘合租,小姑娘在酒吧兼職DJ,寢室十點鎖門,回不去,所以租房。
翌日一早,安然睡懶覺,程禧起床洗漱,在陽臺錄了視頻,連同錄音筆呈交到市里,實名舉報。
她在辦公大樓待到黃昏。
五點鐘。
院子里泊了一輛公家牌照的紅旗H5,兩名調(diào)查組人員帶著周淮康下來。
程禧走過去。
跪在大路中央,一動不動。
周淮康愣了一瞬,懇求為首的組長,“老溫,我女兒在,我陪她說說話?!?/p>
老溫...
那支錄音筆,程禧反反復(fù)復(fù)聽了無數(shù)次。
周淮康與老溫之間不和睦,當(dāng)年,負(fù)責(zé)調(diào)查程衡波的組長也是老溫。
“哪有時間啊?”老溫不同意,“老周啊,咱們不是吃飯閑聊,是辦公!”
“我女兒懷孕了。”周淮康繼續(xù)懇求,“天氣熱,萬一在這里流產(chǎn)了,老溫,我敗了,我兒子沒敗呢。”
老溫兀自斟酌,周京臣...是個硬茬子。
一揮手。
下屬松開。
周淮康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了幾步,“禧兒,起來吧。”他佝僂著腰,拉她,“石磚硌得膝蓋疼?!?/p>
程禧磕頭,趴得更低,抑制不住啜泣。
“禧兒,你做得對?!敝芑纯涤芍缘厝玑屩刎?fù)了。
這樁陳年往事,壓在他心頭,已有八年。
他從未去祭拜過程衡波,也從未去探病過程母,甚至每每瞧著禧兒的面孔,與程衡波有三分相似,與程母有七分相似,他形容不出的折磨。
一輩子清廉光輝,僅有的污點,猶如烙鐵,燙著他。
程衡波坑了他,他也坑了程衡波。
倘若早一點懸崖勒馬,不縱容,不徇私,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他不至于背負(fù)了孽。
如今,他沒有勇氣親手摧毀的,禧兒幫了他。
“衡波留下錄音,柏南也指責(zé)我,你揭發(fā)叔叔,叔叔不生氣。周家收養(yǎng)你,一則是愧疚,二則,因為你有情義,有孝道?!?/p>
他蹲下,擦拭程禧的眼淚,慈祥,和藹,“如果你貪圖享受,昧著良心保全周家的權(quán)勢富貴,連親生父親都不管,我怎么相信你教育好周家的孫兒?又怎么相信我們這八年的父女情分呢?”
程禧嗚咽著,脊背一下又一下的顫抖。
“我不在意孫兒是不是成大器,我在意孫兒是不是明事理,懂得對與錯,善與罪。禧兒是孫兒的母親,是孫兒的第一任老師,周叔叔欣慰,孫兒會是一個好孫兒?!?/p>
她崩潰,撲在周淮康懷里,嚎啕大哭。
“我沒辦法心安理得...生下周家的孩子,當(dāng)作什么沒發(fā)生。爸爸自殺前,最恨周叔叔,媽媽一定也恨...”
“叔叔知道?!敝芑纯祿崦蟊?。
“我替程家檢舉了周家...爸爸不怪我了?!?/p>
“他不舍得怪禧兒,周叔叔也不舍得,禧兒是好女兒?!敝芑纯敌χ劭艏t了,“心里的結(jié),解開了吧?踏踏實實地生下孩子,嫁京臣...周叔叔對不起你?!?/p>
程禧軟趴趴跪著。
兩名調(diào)查組人員將周淮康帶入大樓,消失在門內(nèi)。
又一輛車駛?cè)朐鹤印?/p>
鳴笛。
黑色的紅旗L9,閃著燈。
暮色盡頭,車窗降下。
露出男人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