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明，出來！別躲在里面不出聲！”

宮戰(zhàn)站在泰西人居住的院子前。

粗壯的雙臂，掄圓了如鼓槌。

哐哐哐——

將院門砸得梆梆作響。

門楣上的灰塵直掉。

負責護衛(wèi)監(jiān)視這些泰西人的靖寧衛(wèi)，眼觀鼻鼻觀心。

賢者模樣思考哲學，如此忘我之境，他們是看不見也聽不見，

任憑宮戰(zhàn)門前鬧事。

“雷德明，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宮戰(zhàn)一手抓著一張欠條：“日復一日的拖，這利滾利的，我都不好意思！”

“我們江州府的孫百戶昨日也到了，早把他治好，大家了賬還是好朋友嘛！”

宮戰(zhàn)莫看外表粗狂，全沒一般武將的口笨舌拙，嘴皮子溜溜的。

一通輸出，終叫門后之人忍無可忍。

“姓宮的！你別欺人太甚！”

雷德明開門便罵。

語言這種人類獨有的符號系統(tǒng)中，臟話是最容易傳播的。

學一門外語，臟話總是最早最快學會的。

便是老年癡呆患者，忘了家屬的名字，說臟話的技能有時也不會忘。

一如現(xiàn)在的雷德明。

平常一口夾生大景話，帶著口音。

現(xiàn)在同宮戰(zhàn)互噴唾沫星子時，不知哪學來的俚語卻是字正腔圓。

“宮戰(zhàn)，你厚顏無恥！”

雷德明幾乎快要氣哭：“我們已經(jīng)說過，治療所需的植物不夠。”

“且你們得將傷者移過來。”

宮戰(zhàn)對雷德明幾乎戳上他臉的手指，不避不讓。

他就是厚顏無恥，坦蕩蕩認了。

但是想將孫元移到泰西人的住處？

那必不可能！

移過來，他們怎么偷得泰西人的治療法子？

宮戰(zhàn)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孫元乃我靖寧衛(wèi)中棟梁，怎能隨意交托你們，身邊無人照看？”

雷德明氣極：“以教中秘法治療異教徒已是讓步，怎么再可以隨便展示給外人？

泰西人主張將孫元移到他們的地盤，秘密治療。

宮戰(zhàn)不讓步。

兩人就這樣在門前僵持。

一直在遠處的趙鯉，適時出場。

“剛才我也聽見兩位的爭執(zhí)了。”

趙鯉臉上笑容滿面：“大家都是朋友?！?/p>

“宮百戶，先將借條收起，那多傷和氣？”

聽她唱作俱佳在這裝好人，宮戰(zhàn)收起欠條。

雷德明卻板著張死臉不說話。

趙鯉道“我看大家各退一步，折中一下?！?/p>

“孫百戶獨自療傷，我們放心不下?！?/p>

“單獨準備一間治療室，只派人在外把守，不進內(nèi)觀看，這樣可好？”

趙鯉的提議，宮戰(zhàn)自然是同意的，雷德明確猶豫再三。

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便道要與苦修士商量。

正要回身往里走，卻被趙鯉叫住。

“雷德明先生，先前承諾你們的制香花材已經(jīng)大批量采購。”

趙鯉這會真情實感地露出一絲肉疼。

短短幾日，馥縣中花農(nóng)花商手上積存的花材收了過來。

其中不乏珍品。

一張張批示銀錢的條子，從沈晏手里簽出去。

該省省該花花。

趙鯉是坑了泰西人，但這些泰西人也確實帶來了紅薯和玉米。

知道問題重要性，這兩株幼苗被沈晏親自供奉于神農(nóng)神龕前庇護。

并遣匠人改造了一艘船。

十里八鄉(xiāng)拉來幾十個最能侍弄莊稼的老農(nóng)。

用最慎重的態(tài)度，將兩株小苗護送回了盛京。

若是種植普及，將活民無數(shù)，為萬世之功。

因此為泰西人購置半城花材，便是盛京最摳門的隆慶帝也絕無二話。

雷德明一愣，又聽趙鯉道：“還有制香的匠工?！?/p>

“官府調(diào)集了馥縣中，最有優(yōu)秀的制香匠人二百?！?/p>

“制作香料所需的器材，泥瓦鐵匠銅匠都有?！?/p>

“花材工匠，你們可隨意支用?！?/p>

看見雷德明的神情變換數(shù)下，趙鯉忽然明白了炫富的快樂。

雷德明咽了口唾沫，趙鯉兌現(xiàn)承諾實在豪氣。

但他才被坑過謹慎許多，回身入內(nèi)與苦修士商議。

沒多久，泰西人隨著趙鯉前往設下的制香工坊。

此處在馥縣縣城之外，本就是一處官造的制香坊。

臨時被征用，里邊坐滿了從馥縣中征集來的工匠。

可以說，大景有數(shù)的制香高手大半?yún)R集在此。

趙鯉又領雷德明等人，前去存放花材的倉庫。

還在遠處，便聞到馥郁香味。

再開門一瞧，滿倉的花材對這些泰西人來說便是這世間最好的風景。

尤其苦修士。

苦修士拒絕更衣沐浴，還是那衣衫襤褸頭發(fā)搟氈的模樣。

他一閃身從地上捧起一盆花。

見花瓣邊緣有小小一點枯萎的痕跡，心疼至極。

泰西新教中，也少有這樣花材滿倉隨意取用的豪氣。

氣氛烘托至此，雙方迅速和解。

泰西人答應就在此處制香坊，制作香膏精油同時，為孫元療傷。

趙鯉手攏在袖中，笑看雷德明和宮戰(zhàn)相互熱情寒暄，再次稱兄道弟。

她退至一邊，叫來工坊總管事。

叮囑制香時泰西人要什么給什么。

并且也應尊重他們的信仰習慣，除了傳教，其余不要與他們?yōu)殡y。。

最后趙鯉壓低了聲音：“制精油需萃取裝置，記下。”

“還有他們應會叫工匠制作一種名為玻璃的器皿，保存精油，記下工藝?！?/p>

“別怕麻煩，單開一間工坊都給他們做?！?/p>

“切莫犯蠢，提議用什么琉璃水晶瓶代替。”

不怕花錢，只怕錢沒花到正道上。

這位管事，是靖寧衛(wèi)后勤經(jīng)歷司調(diào)來的聰明人。

聽了趙鯉提點，立刻回道：“小人明白?！?/p>

接著，他很會舉一反三的提議道：“要不要安排幾個蠢貨惹事挑釁？”

眾多工匠里，找兩個又蠢又自大的不難。

適時安排出場，逗引他們貶低泰西人的制香工藝。

挑唆斗香，雙方自然各使本事為自己正名。

這正名的過程，便是無數(shù)技法泄露的過程。

趙鯉贊許一挑眉：“看著安排，準備點彩頭，找?guī)讉€蠢得不自知的，別漏了馬腳?！?/p>

“制香一道，這些泰西人是有真本事的，掏出多少是你的本事，屆時都是功勞?！?/p>

聽到功勞二字，管事唇角噙笑，用拇指抹了一下唇上胡須，自躬身退下。

趙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幾乎可以預見未來一兩個月，這制香工坊會有多少樂子可以瞧。

嗅著空氣中的香味，趙鯉沒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