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想,李丑一定是幸運(yùn)的,如果沒有我的到來,他大概率永遠(yuǎn)不會醒來了,甚至院方已經(jīng)多次試圖拔下呼吸機(jī),摘除他的器官,反正李丑又沒有家人,誰會在乎一個要飯的生死呢?
但冥冥中有種力量在一次次阻止著他們,李丑需要時間,他必須活到指定的日子,迎接一個更高級,更強(qiáng)有力的靈魂的進(jìn)入。
所以青丘才說,斷離舍是場救贖,它不光救贖我自己,同樣還救贖了李丑。
女護(hù)士走后,我從衣柜里拿出屬于自己的衣物,一條洗到發(fā)白的牛仔褲,一雙鞋底破著大洞的,滿是油污的球鞋,以及一件皺巴巴的黑色外套。
再加上一張身份證,一包軟華子,這些就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了。
離開前我特意在病房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利索,盡管衣著破舊寒酸,但至少我的身體是干凈的。
洗澡時,我伸手擦掉鏡子上的水霧,看了眼我這張臉。
在看清它的瞬間,我皺了皺眉,我是個經(jīng)歷過腥風(fēng)血雨,多次行走于地獄邊境的人,我見過太多外表丑陋的活人,也見過死物們尸體般扭曲的面容。
所以當(dāng)我看到鏡子里的臉時,我也僅僅是皺了皺眉,這具身體的主人叫李丑,他不是沒有原因的,我現(xiàn)在也總算明白,人們?yōu)楹慰傆闷娈惡蛥拹旱哪抗庾⒁曃伊恕?/p>
鑒于李丑就是我,那我還是以第一人稱來敘述吧。
我身體有殘疾,殘疾集中在我這張臉上,我本身長的就挺不好看的了,五官毫無優(yōu)點(diǎn)可言,再加上兩個漆黑如墨汁般的黑眼圈,這就讓我的整張臉,丑中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性,難怪人們會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原來是這個原因。
很多人都有黑眼圈,這不奇怪,但像我這么嚴(yán)重的,我還真是頭一次見,我的黑眼圈甚至已經(jīng)蔓延到顴骨下方了,連眉毛上方都被黑眼圈覆蓋了。
我有著廣東人白皙的皮膚,卻又有著墨汁般的巨大黑眼圈,這讓我看起來格外顯眼,人們會誤以為我是不是吸那東西的,本能地對我產(chǎn)生反感。
青丘說,這可能不是黑眼圈,而是胎記。
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面部有致命的缺陷,我本來長的就丑,再加上這么夸張的黑眼圈,一個被硫酸毀容的人,都比我的情況好的多。
那么接下來我的存活難度,也就被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是啊,活著本來就很難的,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活著有多難,直到他大四快畢業(yè)時,去人才市場溜達(dá)著投簡歷,找工作,那時他才第一次意識到,活著,僅僅是活下去,竟然是件這么難的事。
在這片土地上,活著一直都很難,各朝各代都是如此,它從來就沒有容易過,而我不單單要活著,我還要活的好,甚至要有閑暇去寺廟修行佛光,去恢復(fù)我消失的道行,這難度被稱為地獄級,毫不為過。
我久久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禁嘆息,我本是一個長相極美的人,我打小就長的好看,甚至早在嬰兒時期,村里漂亮阿姨們就搶著抱我,喂我奶喝,上中學(xué)后,我身邊的小女朋友更是沒斷過。
我早就習(xí)慣了走在大街上,被異性們投來詫異的目光,注視我的娘們從十幾歲,到幾十歲的都有,有些娘們盯著我看,看個把小時都不帶停的,找我搭訕加微信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連秦子曼那般高貴冷傲的姑娘,也拜倒在我的顏值之下,主動對我投懷送抱。
我對此早就習(xí)以為常,也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了老天的饋贈,這很合理,我是個盲人,老天收走了我的眼睛,自然也要在顏值這塊彌補(bǔ)我的缺失。
現(xiàn)在,我從一個極端墜入到了另一個極端,相信現(xiàn)在的我走在大街上,婦女們同樣會對我投來詫異的目光,但這次她們的詫異中并沒有愛慕,有也只有深深的厭惡和反感。
我李三坡,成了一個讓人反感的人,一個連家都沒有的臭要飯的,這種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感,讓我感到陣陣恍惚。
還不夠難,再難點(diǎn)吧!
很快我就調(diào)整好了情緒,沖著鏡子里的自己冷笑。
六道,看著我!看我怎么把這手爛牌,打出王炸!
擦干身子,穿好衣褲,我離開了醫(yī)院。
也順走了醫(yī)院的一條毛巾,一塊香皂和一根圓珠筆。
我連雙襪子都沒有,因?yàn)閮蓚€鞋底都爛著個大洞,我半個腳掌直接接觸到地面,出了醫(yī)院,我注視著完全陌生的街道,隨意找了個方向前行。
我是如此的卑微和丑陋,丑到驚世駭俗,但我走路時依舊挺著胸昂著頭,無視路人們朝我投來的目光。
他們一個個都是可憐的螻蟻,這些人死后都要去陰間和地獄的,他們想看,就讓他們看好了。
有什么可看的呢?我穿著寒酸,我的臉上有殘疾,我走路一瘸一拐,就這些了,還有什么可看的呢?
深城對于我來講,是個巨大的迷宮,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深城同樣是包容的,全國各地的年輕人來到這里打工,謀生,在深城沒有排外這一說,因?yàn)檫@里并沒有所謂的本地人。
這會是中午,我從早上起來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吃,我很餓,我得先把肚子填飽。
通過多番詢問,我找到了最近的超市所在——我可能小覷了丑陋這一劣勢,在問路時,很多人并不愿意搭理我,甚至跟我多說一句都能讓他們感到煩躁和厭惡,但我并沒有對此感到不適,在恢復(fù)力量之前,我需要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