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銘是第二個反應(yīng)過來的,他瞪著那個微弱的小紅點,兩手同時發(fā)力,拎起尚在愣神中的同事們,大聲吼道:“要炸了,快跑!”
眾人呼啦一下紛紛跳起,手忙腳亂,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飛也似的往上躥。
但似乎都沒有最上面那道身影快。
鄒林臻趴在寬闊的背上,一雙小手緊緊圈住男人的脖頸,感受到對方滾燙的汗水,仿佛巖漿在灼燒著他的手心。
耳邊,是男人粗重的呼吸。
模糊的視線內(nèi),有許多斑斑點點的痕跡。
直到四周的光線漸漸變亮,他才看清,那些痕跡是血跡。
全是從男人修長的雙手里滴落下來的。
所以,剛剛不是拒絕,而是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受了傷?
鄒林臻想抬手去抹眼角,又擔心影響對方的行動,只能低下頭,把滿眶的熱意憋了回去。
他好像有點明白媽媽說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爸爸可能并不是不愛他,只是……不會表達而已。
“快點!再快點——”
曹銘催促的嘶吼猶在耳邊回蕩,一聲刺耳地長鳴突然傳來。
滴——
轟?。?/p>
整條街都晃了三晃。
圍觀的行人大驚失色,王浩一句臥槽脫口而出。
等他看清楚爆炸的方向時,整張臉都綠了。
“什么情況?怎么回事!快聯(lián)系曹銘!”
“聯(lián)系不上啊王隊,那邊的線路好像都被炸斷了,信號受到了干擾……”
“呵呵呵……哈哈哈哈……”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陶衛(wèi)林再次大笑起來,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道,“曾老,沒有人得罪您以后還能夠全身而退,沒有人!他們都該死,他們都應(yīng)該給您陪葬……”
王浩聽得火冒三丈:“老孫,把那畜生的嘴給我堵上!大李,你帶人維持秩序,聯(lián)系兄弟單位和消防隊,其余人跟我走!”
遠遠望去,濃煙滾滾。
走近才發(fā)現(xiàn),情況更加糟糕。
整棟樓幾乎塌了一半,不愧是曾經(jīng)的豆腐渣工程。
好消息是,由于是毛坯房,沒有多少可燃物,火勢正在逐漸減小。
“王隊,消防車十五分鐘以內(nèi)絕對能到,您就不要去冒險了啊……”
“十五分鐘!就算不燒焦,人在里面也要被濃煙給活活悶死了!沒聽周圍人都在說嗎,這棟爛尾樓里面地形比較復(fù)雜,不熟悉的人很難走出來,等不到消防車了,小姚,面罩給我?guī)讉€!”
“太危險了,還是我去吧王隊,我孤家寡人的,沒關(guān)系!”
“我去吧!”
“滾犢子!”王浩推開下屬們,正穿著裝備,一個人匆匆跑了過來。
“王、王隊!”
他眼一斜:“干嘛,你也要來添亂?”
“不、不是……”來人撓著后腦勺,表情似乎很是困惑,“他們出來了?!?/p>
“誰?”
“就……您自己看吧。”
對方后退兩步,王浩順著望去,只見灰蒙蒙的煙霧中,幾道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為首的那道,他曾經(jīng)有些討厭,卻已經(jīng)不再陌生。
高大的男人,抱著懷里的幼兒,一腳踏進泥坑里。
泥水飛濺起來,將他本就濕漉漉的褲腿淋得更加狼狽。
在他的身后,老毛,阿吉,還有跛著腳的曹銘……
雖然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帶了點傷,但全都活著。
活著,便是他們這行,最幸運的事。
“呵……”
王浩咧開嘴,笑了起來。
他脫掉裝備,大步迎上前。
天邊,一輪太陽漸漸冒出了頭。
雨停了。
鄒言又做夢了。
他這一生,很少有害怕這種情緒。
印象最深刻,也是最恐懼的一次,是他很小的時候。
記不清年紀了。
但他記得,是在那間地下室里。
那個被稱之為母親的女人,請來了幾名赫赫有名的醫(yī)生,對他進行電擊療法。
通過刺激腦神經(jīng),來糾正錯誤的思維。
這是他們的治療理念。
其實是有點用的。
因為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他確實感受到了有什么東西正在遠去。
就像即將脫胎換骨一般。
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想受人擺布,不甘心屈服于那些所謂高科技尖端儀器下。
所以他拼勁了全力,與對方進行抗爭。
即使?jié)M身傷痕,奄奄一息。
最終,他贏了。
他的母親,到底擔心真的弄死他,只得放棄了治療,并把失敗的原因歸結(jié)于方案的無效性上。
卻沒有看見,他滲血的唇角揚起了弧度。
病房內(nèi),儀器在正常運轉(zhuǎn),可床上的人卻睡得很不安穩(wěn)。
“呼……呼……”
氣息粗重,額頭布滿冷汗,全身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醫(yī)生,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難受?我應(yīng)該怎么做,求求您告訴我……”
姜海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細軟的嗓音里滿是哭腔。
被她生拉硬拽過來的老醫(yī)生,本以為病人下一秒就要進ICU,抖著手做完檢查后,嘆了口氣。
“姑娘,別緊張,他只是做噩夢了。”
“噩夢?”眼眶里正含著淚水,姜海吟聞言愣住,“您確定嗎?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p>
“確定?!崩厢t(yī)生取下聽診器,解釋道,“或許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人這輩子,有些恐懼會藏在內(nèi)心很深的地方,別說旁人,就連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他只是受了些外傷,沒什么大礙,之所以一直沒醒,大概是太累了,他需要休息?!?/p>
“好,好……”
姜海吟悄悄抹了抹眼角,將對方送出門:“不好意思,謝謝您了?!?/p>
“哦對了?!崩厢t(yī)生忽然想起什么,頓住腳步,轉(zhuǎn)身道,“他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有幾項我覺得有點奇怪?!?/p>
“什么?”
“他好像一直在服用某種藥物,像是……精神類的。”
老醫(yī)生說得很含糊,表示如果想知道確切地問題,需要做更全面的專項檢查。
姜海吟再次謝過對方,回到病房,坐在床邊,凝望著躺在那里的男人。
對方似乎已經(jīng)走出了夢魘,呼吸逐漸平穩(wěn)。
她去到洗手間,擰了條溫?zé)岬拿?,幫他拭去薄汗?/p>
下意識想把手心也擦一下,摸到紗布才猛然回神。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瞼,坐回旁邊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