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拿著文件正在那里看著，這是張耀祖剛剛送來的，是香房區(qū)的年度工作計劃。
他用紅筆在“老城區(qū)改造”、“教育園區(qū)擴建”和“正華集團產業(yè)升級”三個項目上做了標記。這三個項目是香房區(qū)今年的重頭戲，也是他今天的重點考察對象。
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書記，該出發(fā)了。”
秘書張耀祖提醒沈青云到。
“走吧。”
沈青云點點頭，掛斷了電話便站起來說。
今天他打算去香房區(qū)走走看看，不光是為了程立東和朱正華的事情，也確實打算對香房區(qū)進行一下調研。
香房區(qū)作為老工業(yè)區(qū)，轉型壓力一直很大，去年引進正華集團的物流產業(yè)園項目后才有了起色，但老城區(qū)改造和教育資源均衡化仍是短板。
以前父親常說：“調研不是看亮點，是找痛點?！?p>他這次去，就是想看看那些報表上沒寫清楚的問題。
…………
很快，車隊駛離了市委大院。
沈青云坐在考斯特的后座，翻看著張耀祖整理的香房區(qū)材料，突然問前排的常務副市長肖如水：“香房區(qū)的老城區(qū)改造，進度是不是滯后了？”
肖如水轉過身，手里的保溫杯冒著熱氣：“確實慢了點，主要是拆遷難度大。不過正華集團上個月剛接手了二期工程，朱正華拍著胸脯說年底前肯定完工。”
他笑了笑，對沈青云說道：“他是個實干派，從拆遷起家，現(xiàn)在搞物流、房地產，把區(qū)里的不少閑置廠房都盤活了?！?p>“朱正華？”
沈青云念叨了一句，卻沒有再說什么。
車隊進入香房區(qū)地界的時候，路邊的圍擋上刷著醒目的標語：“老城區(qū)改造，改出幸福新生活”。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圍擋后的破舊平房，眉頭微微蹙起。
這種表面光鮮的宣傳，往往藏著應付檢查的心思。
區(qū)委大院門口，區(qū)委書記趙明奇和區(qū)長程立東帶著一大群區(qū)委區(qū)政府的領導等在那里。
趙明奇穿著熨貼的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站在他身邊的程立東身材微胖，穿著夾克衫，手里拿著個厚厚的筆記本，看起來像剛從外面回來似的。
考斯特穩(wěn)穩(wěn)的停下，沈青云一行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沈書記，您可算來了。”
趙明奇上前握手，掌心帶著特有的粗糙，熱情的說道：“本來想搞個歡迎儀式，辦公廳那邊說您不讓，我們就不違命了?！?p>“這樣最好。”
沈青云回握他的手，目光落在程立東的筆記本上，隨口問道：“立冬同志這是剛從哪兒過來？”
程立東連忙翻開筆記本：“剛從老城區(qū)拆遷現(xiàn)場回來，記了點問題，正好跟您匯報?！?p>他的額角還帶著薄汗，語氣透著恭敬：“您先去辦公室歇歇腳吧，我們準備了匯報。”
“直接去現(xiàn)場?！?p>沈青云卻搖搖頭，轉身上車說道：“趁這會兒涼快，先去看看老城區(qū)看看。”
他注意到程立東眼里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變成了緊張。
很明顯，對方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做。
車隊穿行在老城區(qū)的街巷里，路兩旁的平房確實破舊，墻面上畫著大大的拆字，幾個工人正在清運建筑垃圾。
沈青云讓司機停車，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大爺，這房子住了多少年了？”
他蹲在一位搬東西的老人面前，老人的三輪車里裝著鍋碗瓢盆。
老人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灰：“住了快四十年嘍，我當年做工人的時候住進來的。”
他咧開嘴笑，露出豁了的牙，笑著說道：“早盼著拆呢，聽說新樓下個月就能封頂，正華集團的人說，冬天就能搬進去暖和暖和?！?p>沈青云心中有點意外，隨即問道：“這個公司干活靠譜么？”
“靠譜。”
老人豎起大拇指，笑著說道：“去年我鄰居家拆遷，補償款一分不少，還幫著找過渡房。不像以前那些開發(fā)商，光打雷不下雨?！?p>程立東和趙明奇跟過來，程立東笑著補充：“朱總定了規(guī)矩，拆遷款不到位絕不動工，這是他從起家就堅持的原則?！?p>沈青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拆遷款都能按時發(fā)？有沒有群眾反映問題？”
“有問題我們隨時解決。”
程立東翻開筆記本，指著上面的記錄，認真的說道：“上個月有三戶對補償標準有意見，我們跟正華集團一起開了座談會，最后按實際面積重新核算了，都滿意了?！?p>他的筆記本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問題，旁邊還畫著簡易的戶型圖。
沈青云點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公告欄上。
上面貼著拆遷補償標準和進度表，字跡工整，日期更新到昨天。
這種公開透明的做法，比再多宣傳都管用。
“老人家，那我們不打擾您了?！?p>沈青云笑著跟老人握手道。
“謝謝領導，謝謝領導?！?p>老人對沈青云點頭哈腰的。
可就在這一瞬間，沈青云低頭看了一眼老人的手掌，眉頭皺了皺，卻沒有說什么。
“去正華集團的工地看看?！?p>轉過身的沈青云走向車隊，淡淡地說道：“聽聽朱正華怎么說年底完工?！?p>程立東快走兩步跟上：“沈書記，那工地有點亂，我讓他們先收拾收拾？”
“不用?！?p>沈青云平靜的說道：“亂點才真實，我又不是來檢查衛(wèi)生的。”
很快，一行人便出發(fā)了。
坐在車里，沈青云回憶著剛剛老人的手掌，那可不是當過工人的手，連老繭都沒有，分明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
看樣子，這次調研，有些人是不想讓自己看到真實的東西?。?p>………………
正華集團的物流產業(yè)園工地一片繁忙。
吊塔林立，工人戴著安全帽穿梭往來，圍擋上的進度表用紅筆標著。
沈青云等人抵達的時候，一個穿著工裝、戴著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來，臉上帶著憨厚的笑：“沈書記，我是朱正華，歡迎您來工地檢查?！?p>“我就是隨便看看?！?p>沈青云跟他握手，對方的手掌寬厚有力，指甲縫里還沾著泥：“年底完工，說話算數(shù)？”
“算數(shù)！”
朱正華拍著胸脯，一臉認真的說道：“我把辦公室都搬到工地了，晚上就睡集裝箱，完不成您拿我是問?！?p>他指著遠處的鋼結構廠房，對沈青云說道：“那幾棟主體都起來了，下個月開始裝設備，年底前保證投入使用，能帶動周邊兩千多人就業(yè)。”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工地角落的農民工宿舍，藍色的板房收拾得干干凈凈，門口還放著幾個籃球架。
“工人待遇怎么樣？”
他開口問道。
“管吃管住，月薪保底八千，意外險全給上了?！?p>朱正華的聲音透著真誠：“我也是從基層過來的，知道干活的不容易。”
程立東在一旁補充：“區(qū)里跟他們簽了協(xié)議，必須按勞動法來，上個月還聯(lián)合工會查了一次，沒發(fā)現(xiàn)欠薪的?！?p>沈青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回憶起自己看到的關于朱正華的那些材料，上面可不是這么說的。
這家伙對待工人極其苛刻，動不動就扣工資，而且還拖欠工人的工程款，現(xiàn)在面前的這一切，看樣子都是做給自己看的。
“那好，我期待你們盡快完工?！?p>沈青云跟朱正華握了握手，嚴肅的說道：“記住，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們造假，克扣工人的工資，那我可不饒你?！?p>“您放心，您放心。”
朱正華頓時心中一驚，連忙點頭說道。
沈青云沒有再說什么，轉身便離開了這里。
既然一切都是做戲給自己看的，那他再看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最后一站是教育園區(qū)。
嶄新的教學樓在陰沉的天色下泛著白，操場上，孩子們正在上體育課，笑聲隔著車窗都能聽見。
校長迎上來介紹：“我們學校合并了三所老小學，教室、實驗室都是按最新標準建的，正華集團捐的智能黑板特別受老師歡迎?！?p>沈青云走進一間教室，幾個孩子正在用平板電腦上課。
他彎腰問一個小姑娘：“新學校好還是老學校好？”
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新學校好，冬天有暖氣，還能看動畫片學數(shù)學?！?p>程立東笑著說：“以前那幾所老校，冬天得生煤爐，師資也跟不上。合并后調了二十多個優(yōu)秀老師，硬件軟件都上來了?！?p>他指著操場邊的老槐樹：“那是從原來的中心小學移過來的，孩子們都念舊，特意保留著?！?p>沈青云走到槐樹下，樹干上纏著紅綢帶，掛著幾個孩子們畫的卡片。
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學校，也是這樣有棵老槐樹，樹下總有老師在給孩子們講題。
“趙書記，程區(qū)長?！?p>沈青云轉過身，目光落在兩人身上：“香房區(qū)的工作，亮點不少，但老城區(qū)改造的進度還得再抓緊，教育園區(qū)的師資穩(wěn)定也要跟上?！?p>他頓了頓，語氣誠懇的說道：“企業(yè)助力是好事，但政府不能當甩手掌柜，監(jiān)管和服務必須跟上，尤其是民生項目，不能出一點差錯?！?p>趙明奇和程立東連忙點頭，程立東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校園里格外清晰。
最后。
沈青云深深地看了兩個人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現(xiàn)在是暑假，以后不要讓孩子們過來折騰一趟了。”
說完之后，沈青云轉身便離開這里，留下一臉尷尬的香房區(qū)領導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