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只剩下沈青云和章明達。
章明達收拾著文件，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沈書記，您今天這么說，怕是會讓文部長那邊……”
“我知道?！?/p>
沈青云打斷他，拿起桌上的大衣，緩緩說道：“但政法系統(tǒng)不能再亂下去了，夏文杰案是突破口，上訪事件是警鐘，我必須這么做。”
他頓了頓，看向章明達，平靜的說道：“你在政法委多年，知道這里面的水有多深。但你記住，只要我們守住底線，按規(guī)矩辦事，就不怕有人搞小動作?！?/p>
章明達點點頭，眼神里多了幾分堅定：“沈書記放心，我會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沈青云走出會議室時，夕陽正從西邊的窗戶斜射進來，將走廊的地面染成金色。
江陽拿著公文包等在門口，低聲道：“沈書記，唐書記剛才打電話，說想晚上跟您見一面?！?/p>
“好，讓他來我辦公室?！?/p>
沈青云的腳步?jīng)]停，心里清楚，唐國富找他，肯定是為了夏文杰案。
他抬頭看向窗外，寒風依舊在刮，但他的心里卻沒有絲毫寒意。
上午文春林的發(fā)難，讓他更清楚地認識到漢東政壇的復(fù)雜。
而下午的政法會議，則是他亮出的第一把劍，既為了推進工作，也為了告訴所有人：他沈青云，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走廊盡頭的窗戶敞開著，風吹進來，卷起沈青云的衣角。
他停下腳步，看向窗外的省委大院，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搖晃，卻透著一股頑強的韌勁。
就像現(xiàn)在的他，身處復(fù)雜的政治漩渦，卻依舊堅定地朝著目標前行。
“走吧?！?/p>
沈青云轉(zhuǎn)過身，語氣平靜卻帶著力量：“還有很多事要做?！?/p>
………………
晚上七點鐘，漢東省委大院漸漸浸在暮色里。
辦公樓的燈光次第亮起，透過窗戶在地面投下長長短短的光影，晚風卷著殘葉掠過走廊，帶著冬日特有的凜冽。
沈青云剛回到辦公室，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指尖還殘留著室外的寒意，桌上的座機就響了起來。
是秘書江陽的聲音，對沈青云匯報道：“沈書記，唐國富書記來了，已經(jīng)到樓下了?！?/p>
“請他上來?！?/p>
沈青云的眉頭微蹙。
這個時間點，離下班只剩半小時，唐國富素來沉穩(wěn)，如果不是要緊事，絕不會這般倉促。
他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腦海里下意識閃過夏文杰的案子，上午常委會上文春林發(fā)難，下午政法會議上他剛嚴令省廳配合調(diào)查，唐國富這時候來，多半是為了案卷移交的事。
片刻之后，辦公室門被推開，唐國富裹挾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他穿著深黑色沖鋒衣，顯然是匆忙趕來，沒來得及換正裝，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
“沈書記，打擾您下班了?！?/p>
他聲音略帶喘息，臉上不見平日的從容，眼底翻涌著難以掩飾的凝重。
“坐吧。”
沈青云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江陽適時端來兩杯熱茶，輕輕放在兩人面前，便識趣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溫熱的茶香漫開，卻驅(qū)不散辦公室里陡然緊繃的氛圍。
“夏文杰的案子有進展了？”
沈青云率先開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試圖緩和氣氛。
他以為唐國富是來匯報省廳配合調(diào)查的情況，或是遇到了新的阻力。
誰知唐國富搖了搖頭，將手里的牛皮紙信封往前推了推，聲音壓得極低：“沈書記，不是夏文杰的事。這是省紀委今天剛收到的舉報信，您先看看，看完咱們再談?！?/p>
他的指尖在信封上輕輕敲了敲，眼神里的凝重幾乎要溢出來。
沈青云心里面陡然間冒出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看見唐國富這個紀委書記都露出這種表情，他就知道事情絕非尋常。
他放下茶杯，伸手拿起信封，指尖觸到粗糙的紙張，竟莫名感到一陣寒意。
信封沒有封口，他抽出里面的材料。
厚厚一沓，既有打印的文字，也有截圖復(fù)印件，最上面是一頁手寫的舉報信，字跡遒勁，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憤怒。
沈青云低頭翻開拿材料，目光落在文字上，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這是一封舉報信，落款是“一名長期打拐的視頻博主”，沒有真名，只有一個網(wǎng)名“尋光者”。
文字開篇，博主寫下自己的初衷：“我做打拐博主五年，見過太多骨肉分離的悲劇，所以常年開著私信，就怕錯過任何一條線索。沒想到，這一次收到的，是人性最丑陋的惡。”
沈青云的手指緩緩下移，落在附后的聊天記錄截圖上。
屏幕截圖不算清晰，卻能看清每一行字。
一個備注為劉姐的賬號，語氣輕佻地談?wù)撝撤N“貨物”：“剛生的女嬰，八萬帶走，男嬰得加兩萬，十萬保準健康?！?/p>
“放心，出生證明都是真的，渠道絕對穩(wěn)，能把孩子身份洗白，查不到任何痕跡?！?/p>
“漢東、粵東都有貨，你要多少，我就能給你找多少?！?/p>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冰冷的刀，扎在沈青云心上。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繼續(xù)往下翻。
這個劉姐在聊天里直言，自己是從年輕媽媽手里低價收孩子，有的是未婚先孕無力撫養(yǎng)的，有的是被誘騙生下的，她轉(zhuǎn)手就能翻幾倍價格賣給買家。
“這幾年少說也賣了十幾個，零差錯”。
字里行間，沒有絲毫對生命的敬畏，只把嬰兒當成可以隨意買賣的商品。
“這個尋光者，是怎么做的？”
沈青云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目光卻沒離開材料。
唐國富在一旁補充道：“他發(fā)現(xiàn)線索后，沒敢打草驚蛇。他注冊了個新賬號，裝作想收養(yǎng)孩子的生意人，跟劉姐周旋了半個多月。一開始對方很警惕，只談價格，不透露交易地點，后來被博主用一次性買兩個的誠意打動，才松口約定在懷陽市的陽光小區(qū)交易?！?/p>
沈青云點點頭，繼續(xù)翻看材料。
接下來的內(nèi)容，讓他的臉色愈發(fā)難看。
尋光者出發(fā)前，反復(fù)核對了交易時間和地點，甚至提前踩了點，確認無誤后，在交易當天聯(lián)系了“劉姐”。
等對方帶著孩子抵達小區(qū)門口，他沒敢貿(mào)然出面，立刻撥打了懷陽市公安局的報警電話。
“報警電話打了四次才接通？”
沈青云猛地抬頭，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對唐國富沉聲問道：“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p>
唐國富的語氣帶著憤怒，緩緩說道：“尋光者在舉報信里寫得很清楚，第一次打電話，響了十幾聲沒人接。第二次接通了，對方不耐煩地說忙著呢，稍后回電，直接掛了。第三次打過去，才有人認真聽他說有販嬰團伙在陽光小區(qū)交易，卻反問他有沒有證據(jù)，別謊報軍情。直到第四次，接線員才勉強記錄下來，讓他等消息?！?/p>
沈青云的拳頭緊緊攥起，臉色陰沉不已，沙發(fā)扶手被他捏出深深的印痕。
他接著往下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尋光者報警后，在小區(qū)對面的便利店焦灼等待，足足過了十七分鐘，才看到兩輛警車慢悠悠地開過來。
他趕緊上前指認，警方這才控制了“劉姐”，從她懷里抱出一個裹在襁褓里的女嬰，孩子哭得聲嘶力竭，小臉凍得發(fā)紫。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p>
唐國富嘆了口氣，伸手遞過另一張截圖：“尋光者想著手里還有聊天記錄、對方的下線名單這些關(guān)鍵證據(jù)，就跟著警察去了懷陽市城東分局，想把材料交上去。結(jié)果剛進分局大門，就被一個自稱副局長的人攔住了。”
沈青云的目光落在截圖上。
那是尋光者偷偷用備用手機錄下的音頻文字版。
“你小子是不是沒事找事？什么販嬰團伙，我看你是釣魚執(zhí)法。”
副局長的聲音囂張跋扈：“來人，把他控制起來，手機沒收，好好問問他到底想干什么?！?/p>
接下來的描述，更是讓沈青云怒不可遏。
尋光者被兩個民警架到一間空辦公室，手機被強行奪走，口袋里的備用手機也被搜了出來。他想解釋，卻被厲聲呵斥，甚至連上廁所都被拒絕，只能被關(guān)在屋里，聽著外面民警閑聊今晚吃什么。
三個小時里，沒有一個人問他販嬰案的細節(jié)，沒有人關(guān)心他手機里的證據(jù)，那些能順藤摸瓜打掉整個販嬰鏈條的線索，就被隨意扔在一旁，無人問津。
“直到晚上八點多，他才被放出來?！?/p>
唐國富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懷陽市局的局長出面道歉，說是誤會，讓他別往心里去?？伤厝ズ?，看到懷陽市警方發(fā)的通報，氣不打一處來。通報里全是邀功請賞的話，說成功解救被拐嬰兒六名，抓獲犯罪嫌疑人八名，破獲重大販嬰案，對扣留他、搶手機、言語羞辱這些事，一個字都沒提，只輕描淡寫地說通知舉報人配合調(diào)查?！?/p>
………………
許久之后，沈青云把最后一頁材料放在桌上，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微微前傾，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風聲“嗚嗚”作響，像是在控訴著這場荒唐的失職。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懷陽警方這是在干什么？面對這種喪盡天良的犯罪，他們推諉塞責、出警遲緩。舉報人帶著關(guān)鍵證據(jù)上門，他們不僅不重視，反而非法扣留、搶奪證據(jù)。事后還公然撒謊，粉飾太平！這哪里是人民警察，簡直是犯罪分子的保護傘！”
他猛地一拍沙發(fā)扶手，茶杯被震得微微晃動，茶水濺出杯沿，落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的印記?！柏溬u嬰兒是什么罪？是危害社會根基的重罪！每一個被販賣的孩子，背后都是一個破碎的家庭！那個劉姐說她賣了十幾個孩子，這意味著十幾個家庭在痛苦中掙扎，而懷陽警方，卻因為他們的失職，讓這條罪惡的鏈條得以延續(xù)！”
唐國富坐在對面，看著沈青云震怒的模樣，心里也泛起一陣沉重。
他從事紀檢工作多年，見過不少失職瀆職的案例，卻從未見過如此離譜的事情。
面對販嬰案，警方的反應(yīng)不是迅速出擊、深挖徹查，而是敷衍、推諉，甚至打壓舉報人。
“沈書記，我已經(jīng)讓人初步核實了情況，尋光者反映的都是事實。那個攔下他的副局長，叫王志強，是懷陽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而且……”
唐國富頓了頓，語氣愈發(fā)凝重：“我們查到，這個劉姐在懷陽本地有點人脈，她的父親以前是懷陽市某局的局長，雖然已經(jīng)退休，但關(guān)系網(wǎng)還在。這次她被抓后，很快就有人給城東分局打招呼，讓低調(diào)處理?！?/p>
“打招呼？”
沈青云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寒意：“所以，出警遲緩是因為有人打招呼，扣留舉報人是因為有人打招呼，通報撒謊也是因為有人打招呼？懷陽的政法系統(tǒng)，已經(jīng)爛到根子里了！”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腳步沉重。
“上午常委會，文春林拿上訪事件發(fā)難，指責我們政法系統(tǒng)維穩(wěn)不力。下午政法會議，我剛批評了省廳和張曉偉，強調(diào)要守住底線。結(jié)果呢？”
沈青云停下腳步，咬牙切齒的說道：“轉(zhuǎn)頭就冒出這樣的事！這說明什么？說明我們的政法系統(tǒng)，不僅有腐敗分子，更有大量不作為、亂作為的失職干部！他們拿著人民的俸祿，卻不為人民辦事，甚至充當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這樣的干部，留著何用？！”
沈青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昏黃的路燈，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國富同志，這件事，必須一查到底！”
他轉(zhuǎn)過身，語氣斬釘截鐵，看著唐國富說道：“第一，立刻成立調(diào)查組，由省紀委牽頭，省政法委派人參與，連夜趕赴懷陽，控制相關(guān)責任人，包括那個副局長王志強、城東分局局長，還有當時的接線員、出警民警，一個都不能放過！”
“第二，全面徹查劉姐的販嬰鏈條，深挖她背后的關(guān)系網(wǎng)，不管涉及到誰，不管他的職位有多高，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她既然說漢東、粵東都有貨，就說明這不是單獨個案，很可能是跨省份的犯罪團伙，必須聯(lián)合粵東警方，徹底打掉這個團伙，解救所有被拐的孩子！”
“第三，嚴肅追究懷陽警方的失職責任。出警遲緩、非法扣留舉報人、隱瞞真相，每一條都要從嚴問責，不僅要追究直接責任人的責任，還要追究懷陽市公安局主要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責任！調(diào)查結(jié)果要向全社會公開，給舉報人一個交代，給所有被拐孩子的家庭一個交代，給漢東人民一個交代！”
他是真的非常生氣，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如果不盡快給出一個交待，肯定會演變成輿論事件的。
唐國富站起身，眼神里帶著敬佩和堅定：“沈書記，我明白了！我現(xiàn)在就去安排，調(diào)查組今晚就出發(fā)，保證按您的要求，查個水落石出！”
“等等?！?/p>
沈青云叫住他，語氣緩和了一些，緩緩說道：“告訴調(diào)查組的同志，務(wù)必保護好舉報人的安全。這個尋光者，是勇敢的，是有良知的，不能讓他因為舉報，受到任何傷害?！?/p>
“您放心，我會專門安排人負責他的安全防護。”
唐國富重重點頭。
看著唐國富匆匆離去的背影，沈青云重新坐回沙發(fā)。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省委大院里的燈光星星點點，卻像是散落在黑暗里的火種。
他拿起那份舉報信，指尖輕輕拂過“尋光者”寫下的最后一句話：“我不怕得罪人，只怕正義遲到。希望省里能還孩子們一個公道，還社會一片清明?！?/p>
沈青云的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責任感。
他知道，這件事絕不是簡單的警界失職，背后很可能牽扯出更深的利益鏈條，甚至與漢東復(fù)雜的政治生態(tài)有關(guān)。
但他不可能退縮，從接手漢東政法工作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對一切黑暗的準備。
“正義不會遲到，更不會缺席。”
沈青云低聲自語，眼神里閃爍著決絕的光芒。
這場與黑惡勢力、失職干部的較量，他必須贏，也一定會贏。
想了想，沈青云拿起電話，撥通了省委書記沙瑞明的號碼。
“青云同志，有什么事情么？”
接到沈青云的電話，沙瑞明還有點詫異，這大晚上的，沈青云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書記，有個重要情況，我要跟您匯報一下……”
沈青云也沒有兜圈子，直接把這個事情對沙瑞明匯報了一番。
不管怎么樣，沙瑞明是省委一把手，這么大的消息，自己必須要上報。
有了他的支持，整件事才能夠繼續(xù)推動下去。